意想不到的转折,安景云猜过徐重不接这烫手山芋。 大院里有几个消息灵通人士,关于这事说了好一阵子。 原来的老局长是财税能手,可惜身体不行,动不动需要吸氧。老局长看中的接班人,是他一手带出的徒弟,事情能做,资历太薄。然而,别的人选又有这样各样的问题。改县升市已经在进行中,只是还没定由哪边代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由谁来做事很要紧。徐重资历足够压得住人,只是财政的专业性比较强,外行如他来说,压力很大。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别的不说,首先住的地方落实了:一套七十多平方的公房。 三室一厅。顶楼,尖顶,有两个阁楼,最低的地方层高两米,大的那个可以放张床住人,小的做储藏室,无形中多两个房间。还有一间卫生间,有抽水马桶。 跟徐正则看完房回来,安景云心满意足。向阳大房间自然是徐重的;另一间朝南的,他们住阁楼,一半给老大老二做卧室,另一半可以用沙发隔出供起居,以后买台彩电;朝北的小房间给老太太和毛毛,小是小了点,但是清静。 徐正则慢悠悠骑着车,听后座的安景云念叨房间的布置,也是说不出的高兴。 “哎哟-”安景云突然想起一件事,现在的小学离家只有两三百步远,搬家后可太远了,步行得足足半小时的路程。 老大还好,再有一年要升入中学,忍忍也行。 老二问题大了。新居旁边有一所小学,站在阳台上能看到它家的操场。可这是所重点小学,想都不用想,肯定不会接收老二。至于老三,倒不是问题,一来就近入学,二来无论哪所学校都欢迎有潜力的学生。只是如果两个孩子不在一所小学,谁来接送老二? 学校的作息时间跟厂里不同,她出门早回来晚,更别指望徐正则,他三班倒。如果读同一所小学,可以让安歌带上徐蘅一起走;分在两处,就没法安排了。 听安景云说完,徐正则提醒道,“毛毛读四年级,最多只能带上两年。” “那不要跳级。”安景云皱着眉头,“我本来觉得应该按部就班往上读。她年纪小,安娜比她大半年,秋天不也是读一年级?干吗她要读那么快?上回方家来说让方旭和老二做同桌,我不放心,碍着方家的好意不方便拒绝。但方旭哪里看得住老二,而且他是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事也不好说。” 方旭是方家小弟的大名。 “让毛毛从一年级读起是浪费时间,对她这样的聪明孩子,没必要接受常规教育。” 安景云觉得丈夫不可理喻,“聪明是聪明,可直接读四年级很可能被大孩子比下去,相反在一年级绝对是尖子,干吗非让她跟大孩子比?一路当尖子升上来不好吗?” “老二是有问题,但也不能让长板去迁就短板。反正老二是这样了,何必带累老三呢。”徐正则叹气道。 背后许久没有声音。 他默默骑着车,连风拂在脸上也带着股燥热。昏黄的灯光下,飞蛾拍打着翅膀,扑扑地撞向路灯。 背后传来轻轻的啜泣。 徐正则脚一踮,踩在马路牙稳住车子和人,不过没回过头去劝妻子,“我没有嫌老二。她也是我们的孩子。” 安景云忍无可忍,“对,你没嫌,可你话里的意思就是在嫌!不趁着孩子小灌输,难道大了她自然而然会照顾有病的姐姐?想得倒美!谁不想过得轻松,谁愿意多个负担?老三是聪明,就是聪明才更懂得卸掉包袱!我是有意压着她,要是不压着她,她怎么会看得起笨蛋的姐姐?!别跟我讲大道理,你自己也有眼睛,老三对两个姐姐的态度,难道看不出来?客气是客气,但不是对亲人!” “对老三太不公平。”徐正则闷声说。 “谁让她投胎到我肚子里!”安景云不松口,“我没指望孩子飞黄腾达,只要她们相亲相爱互相拉扯。”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哪说得定。” “现在都做不到,还指望将来?”安景云冷笑道,“在眼前我还能盯着点。别的不说,老三以前得了那么多稿费,有给你花一块吗?再看看现在,因为在身边,她还知道跟家里说一声。也就是说一声,钱都存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难道还会花她的?还不是帮她收起来了,防着我们用她的。” 徐正则哭笑不得,“你怎么跟孩子计较起来了。她自己有本事不好吗。” “我不是要她的钱,但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她是家里的一分子,吃用都花家里的,她的钱却藏得牢牢的,连父母姐妹都沾不到光。现在已经是这样,难道以后会变?我可没那么乐观。” 徐正则按了下太阳穴,“别说了。我不同意,如果毛毛还想读现在的四年级,我支持;如果她想转学,我也支持,毕竟那是重点小学,教育质量不一样。” 仿佛料到安景云还要反驳,他断然道,“这事好解决,你带老大老三搬新居,我带老二住老房子。我能接送的时候自己来,再花点钱,不方便的话还是请胡阿姨帮忙,老二挺愿意去她那里。” 哪有一家人分两处住的道理?除了孩子上学,一日三餐怎么办?每天日常家务又谁来做?衣服不会自动变干净,被子需要拆洗,多一处就是多一份家务。 安景云抹掉眼泪,忍耐地深呼吸。她不跟徐正则说,直接跟孩子讲,总不能成年人还说不过小毛孩。 星期天抽了个空,安景云单独带着安歌,去买开学要用的东西。 安歌挑了个铁皮文具盒,再买了点本子和笔。 买完文具,安景云又给她买了枝巧克力豆,牵着她一路走回去。 “好吃吗?” 这是要出什么妖蛾子?只买铅笔不肯买钢笔,四年级的学生该学着用钢笔做作业了。安歌没摆到脸上,不动声色点点头。 “怕不怕?”安景云摸摸小女儿的卷毛,都说头发硬的孩子心也硬,“大姐背书背错了就要罚抄。” “嗯。” “读书可不是容易事,作业交了上去错的话就没法改,老师会批评,同学会笑话。” “噢-” 跟一拳打在空气上一样,安景云隐隐头痛起来,孩子顶嘴还能多说几句,偏偏都是语气词,怎么讲呢。她决定直切主题,“妈妈觉得你最好还是从一年级开始读起,这是为你好。” “为什么?” “四年级太难,你应付不了。” “方家大哥哥教了我初中数理化,还让我做二哥哥的暑假作业,夸我做得对呢。” “……胡闹!怎么能做别人的作业,这是作弊!做人要诚实。” “二哥哥在做大哥哥的暑假作业,大哥哥在做大学的题目,都是方家伯伯布置的。” “……”安景云没好气地说,“女孩子家家,少去男孩子家。” “噢,没有去他家,我们在过道里读书,老太太也在。”安歌停下脚步。 “走啊,回家。” “妈妈,为什么你让大姐好好读书争取考大学替你争口气?” 孩子的目光竟然明亮到刺眼,安景云转过头,“因为妈妈没有读书的机会,所以希望她……你们好好学习。” “可是妈妈年纪也不大,为什么不自己努力?”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安景云想过参加高考,然而那时她在哺乳期。随着高考一年比一年难,勇气也就越来越少。 “妈妈要上班,要照顾你们,考取了也不能去读。” “可是有自学考试啊,妈妈可以自己看书,只要花点时间参加考试,毕业证也受承认。” “又哪里听来的?”夜大还得花时间晚上去上课呢,哪有只需要考试的学历。 “报上新闻说的,是教育部承认的学历考试。妈妈希望爸爸去读大学,希望大姐读大学,为什么不自己拿下大学文凭?别人能行,为什么你不行?” “别人能行,为什么你不行”-总算把这句话送还给亲妈。嗯,安歌还挺爽的。没错啊,为什么不自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