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左副都御史受贿一案迟迟不得进展,大理寺上下焦头烂额。
昨日那把百姓所赠的万民伞送至季封手上时,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他要见裴少卿。
裴予不知这人为何单要见自己,可一趟他是必须来的。
只是……他侧过头看谢襄宁,到底不放心。
这样的目光,谢襄宁自然能察觉。她心里头也紧张,可又不想再他面前露了怯,便照旧抬首阔步往前。
大理的狱牢建得极深,又因着这段时日接连阴雨,越往里走,潮湿霉变的气味越重。
不多时,两人已随狱卒到了季封所在的牢房前。
寒铁为栅的牢房内,背对坐着个青年,只着了一件薄薄单衣,身形清瘦。
此处明明逼仄阴冷,他却脊背挺直,隐隐透着浩然清隽之气。
不远处,还放了一把合拢的旧伞。
“裴少卿。”
季封动了一动,足间铁链随之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他起身下地,转过身见来的是两人时,眸光还是闪过一丝讶然。
“季某多谢大人肯来相见。”
谢襄宁轻吸了口气,季封对着她作揖,也就该由她来回话。
“季大人客气,这件案子本该由我主理。”
来时裴予已经交了她一些应对的说辞,谢襄宁原以为自己会紧张。事到临头,她却比自己想的要沉得住气。
现在她身后半步的裴予微垂眼眸,听了这话,面纱下的唇角稍牵。
这语气,也算学得有模有样。
季封贫寒出身,即便出仕后同这位勋贵出身的裴少卿也是鲜少往来。顶了天的交集,也不过是之前上下朝时互相问候。
可如今,却是他唯一能信任之人。
“请大人来,并不是为了季某自己的案子。
半年前,与季某同科的魏子林升迁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任从五品转运副使一职。
不过区区两月,魏子林山涧坠马而亡,遗孀葛氏在扬州刺史府前击鼓鸣冤。该州提点邢狱司查验考证后,仍以意外结案。”
“裴大人,魏子林绝非死于意外。”
裴予便将眉头皱了起来,新上任的两淮都转运盐副使横死,最大可能就是盐榷上出了问题。
不过此刻,他更担心谢襄宁一些。之前也没料到季封会提到此事,恐怕她这一时也反应不过来要如何回答。
正想着,就听“裴少卿”道:“季大人既然有心为亡友求一个真相,何不亲自去查?”
裴予闻言眉宇间神色就舒展了些,微噙嘴角。此刻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依旧绷着得端端正正,倒是没露怯。
——她竟是比他想的,要有用些。
季封一怔,转而苦笑:“季某官路已断,此番下狱便已经做好伏罪的准备。”
谢襄宁见他脸色满是颓然之色,好似并未对出狱抱有任何希望一般。可在她梦里出现过的季大人,周身都透着清正之气,即便是对着她阿姐,也从不屈折。
——两日前,一名坤宁宫魏姓宫女年满出宫。然此等外头本就谣言四起,娘娘却将能近身伺候的人放出宫。微臣不解,娘娘为何如此?
——自然是为了帮大人你。
再转念,那日书房裴予同卫稷的话也浮现在了她脑海中。
——此人拿坤宁宫的事,换了银钱?季封若当真不知情,为何还要缄口不语的袒护她?
——这位季大人想袒护的,另有其人。
零零碎碎的东西好像能织起一根线,将原本遮在谢襄宁面前的迷雾全都推散了开去。
她看向季封,有些急于想求证心中的猜测,一字一字吐道:“魏兰月,已死。”
季封闻言微微一愣,点了点头后并未说什么。
可光是这样,已足以叫谢襄宁可以断定——这人并不在意魏兰月。同那日裴予推测的一样,他,实际想保的另有其人。
“不知季大人,可否同我说实话。”
裴予忽然开口,他从谢襄宁身后跨出一步,目光直然的望向清瘦的青年。
季封闻言神情大震,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之人,只觉得面纱上的那双眼清亮中带着坚定,有些似曾相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试探:“你、你是……”
裴予这才将覆在半张脸上的面纱取下,“季大人。”
季封仍是震动不已,下意识朝着刚才那位裴少卿出去方向看了眼,才又将目光挪了回来。他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这骤然又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一时心中无数杂念生起,他缓缓闭上眼,平复了会才哑声道:“谢六小姐在裴少卿身边,甚好。”
……
谢襄宁确实没料到裴予竟会单独同季封说话。准确来说,是想不明白裴予为何能以她的面目去同季封密谈。
有什么可聊的?
思来想去,唯一可能便是谢后。
不过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裴予就从里头出来了,脸上面纱已然蒙上,叫人瞧不出半分神态变化。
谢襄宁只能旁敲侧击的问:“魏兰月一死,银子来源无从查证,季大人还能脱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