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个少年，这一刻眉眼间已经写尽了肆意和自负。

***

鲤园外有梆子声响，四更，夜已极深。

相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日她偷摸着书房外打量那外室，谁知回来就被李婆子好一顿教训。末了，还不准她再出这西院一步。

相思越想越气，掀开被子直接坐了起来。那外室，实在叫她讨厌。

不过比旁人略微美貌了一些，也不知怎么就把世子迷得跟丢了魂一样。

相思今日还看见，世子从锦澜院追着那外室出来送披风。那般温柔呵护，实在是看得人又羡慕又嫉妒。

她也是上乘的容貌，人还比那外室热情，怎么就比不上了呢！

相思实在想不通，从枕头下掏出菱花镜来照。望着镜中的容貌，她忍不住抚着自己的脸颊惆怅——明明也很美的。

不对——

相思忽然打住，明明屋内没点灯，怎的还能有光亮让她能瞧清楚镜子的？

她偏转过头，见窗外火光晃动……

走水了！

相思忙跳下床，胡乱抓了条衣裳便往外头去。“走水了！”

“姨娘，走水了！”

火是一下子就窜起来的。

鲤园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有值夜巡防的仆役，见到燃火的柴堆，就立即去取了水来灭。

若是搁在往常，这火也就灭了，出不了多大的事。

偏偏就坏在了今儿夜里刮大风，风一吹，被烧得松了架的柴火细枝就乱飞，将四周草木都点了起来。没一会，半个藏兰堂都烧了起来。

而锦澜院，和藏兰堂是紧挨着。

李婆子揉着没睡醒的眼看见这漫天的火光，吓得魂都掉了。等她辨清楚这方向，更是急得直接哭天抢地起来：“这天杀的火！要是烧着了世子可怎么好！”

相思一听“世子”二字，也跟着急了起来。她脑子转得极快，立即就打算跟着这些要救火的丫鬟仆役一块去。

李婆子一把扯住了相思的胳膊，“你可别再添乱去了！”

“这时候了姨娘还管这些，救世子要紧！”相思挣脱开李婆子的拉扯，她要去救世子。

那句俗话怎么说来着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等众人赶至锦澜院时，藏兰堂的火已经迁延了过来，廊檐、柱子、窗柩，凡是木头的物件都被火舌一点点吞噬着。

丫鬟们平日只送个三餐，其余时候都是不进去伺候的。因此，整个锦澜院就只住了一人，那就是世子。

火光下的正屋房门还紧紧合着，周遭也没人见到世子的身影。

李婆子急得直跺脚，眼泪都掉了下来：“你们快，你们快进去救人！”

在场之人各个都心里明白，今日世子要是在这出了个三长两短，谁都没命活。

可那火势已经将正屋整个都团团围了，且在寒风的助力下越烧越旺，叫人看着实在害怕。就连刚才铁了心要救人的相思，也迟疑不敢上前了。

就是在这时候，忽然一道身影闪过，提起水桶将自己全身淋了个透。

等众人看清情形，那位世子的外室的身影已经没入了火海。

***

谢襄宁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外头喧闹的敲锣声。当掀开床帘朝着外头看时，她就见火光几乎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了。

火舌从各处缝隙探入，灵巧的攀上屋内的幔帐和轻纱。

紧接着火势就在屋内肆虐了起来，灼烧的热浪滚滚，使得每一口呼入的空气都带着炙人的滚烫。

谢襄宁心知耽误不得，立即往门口去。可外间火势更大，已经是堵住了她的出路。

“咳咳咳……”

寒风倒灌，浓烟在屋中翻滚。

谢襄宁被呛得接连咳嗽，呼吸不畅的那种窒息感渐渐袭来。她被逼得无处可躲，只能暂且退去墙角。

可这一隅之地，根本不能求生。

谢襄宁心下已知自己处境，用不多久她就会被烧死在这里。谢氏满门被斩，她的阿姐也死了，现在……轮到她了。

可也奇怪，望着不断逼近的火龙，谢襄宁并不觉得害怕，只有一丝憾然。说不清，道不明。

直至她低下眸，看见刚才被她撞到在地的铜镜，铜镜里映出的男子面容。

一时间，谢襄宁心里莫名难受了起来。

她现在用着的是裴予的身体，她死了，这幅身躯会被烧成灰烬。

谢襄宁想，裴大人这么容易生气，这回怕是更要恨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