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常大师。” 镜庵一般是辰时才开内院的门,一般在卯时就跑过来打招呼的人只有一个,静常无奈笑着回应,“将军,今日又不去点卯?” 年轻的将军瘪嘴,故作沉稳道,“昨日好不容易想着去营里转一圈,顺便去打马打猎,你看,第一回开弓,一不小心就差点射中一个人,所以早起锻炼这种事情不太适合我。” “将军真是说笑,能打马一圈捡回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将军真是厉害。”静常轻轻嘲讽,不过这话说出来就又复之前的谦卑,像是突然意识到对方的将军身份一般,“将军来此处是探望那位姑娘?” “不急,我先去添点灯油,上次已经是三天前了吧。” “将军,这牌位上的人究竟是何人?”静常将乘灯油的壶递过去,明晃晃的案台上安置着几十个牌位,上面写着人名和立牌者的身份,牌位前灯光闪烁,香油燃烧出一种略微刺鼻的味道。 君楼雨没应话,他一共立了两个长生牌,两个牌位在这里很突兀,没有一个上面写了名字,只是在写了一个“壹”和“贰”,他不答,静常也只好不问。 进行完日常的添灯油后,静常默默退出去,一般此时是祈祷者诉说的时间,只是有些奇怪,这位年轻的将军到底是要和这“壹”和“贰”说些什么。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君楼雨从房间里出来,又复一副翩翩潇洒公子模样。 “将军。”静常行礼。 “走,我们去看看昨日那位姑娘。”又停下等了半步,“对了,今后镜庵的人都叫我叶公子或叶施主吧。” “是,叶施主。” 一般这庵里的后院是不欢迎男性的,平日里若不是修葺之事,也几乎没有男性入内,只是这叶施主一来没有恶意,二来身份显贵,三则还对镜庵有恩,也就放他入内了。 虽说叶施主能够自由出入,不过平日里也不会进来此处,所以还颇为陌生,需靠静常引路,这庵也不算大,一共不过三名比丘尼,四名沙弥尼,其掌门师太唤作静言,剩下那位就是照顾江小池的静宜。 沙弥尼看到叶施主入内,纷纷行礼,静常赶紧更正了他们的称呼,直到至江小池房门前时,全庵的口都已改正过来。 江小池今日因为伤痛,没法起早练习,只是这静宜大师早上过来帮忙上了些药,说是能够通血化瘀、消肿祛除乌青。正坐在桌旁发呆之时,门外一阵脚步声,然后就是轻扣门扉的声音。 “姑娘,可醒了?” 江小池听着声音熟悉,才想起,似乎是昨日见过的男子的声音,赶紧起身答,“醒了,我来开门。” 一开门,除了这偏偏如玉的公子外,还有一位静常大师,静常对江小池行了礼,江小池别扭的回礼,叶施主轻笑,凑过去说道,“静常大师行的礼是出家人入佛门四大皆空行的,你回礼应回的是俗礼才对,现在回这礼是也想遁入空门?” “无妨,这位女施主也是有心。”静常笑着回应,然后点头告辞。 江小池被憋得一脸通红,她就是不知道这些礼数不正常吗?她一作土匪的,整天搞这些礼数干嘛? “姑娘,身体可舒服了些?” “我身体已无碍,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叶雨,昨日途径荒原,见姑娘倒在那处,故没有经过姑娘同意将姑娘带到此处,还请见谅。”叶雨见她腿上还缠着布带,也清楚她嘴里的无碍是个什么意思,于是说,“姑娘请坐,我们坐下来谈。” 江小池也没多客气,走回去坐下来,眼前这个叶公子到底对自己也有救命之恩,“叶公子,谢过公子相救,他日定当报答。” 叶雨轻笑,报答?“姑娘可从未报家名,若我想要求报答,该如何找寻姑娘?” “这……”这有些尴尬,“在下姓江,中原人士,若公子告知我公子的信息,我定会找公子做报答。” “那好啊,我姓叶,你要是来找我的话,就到这庵里就行……” 江小池嘴角一抽,这不还是摆明了不交待嘛,反正你不说我不说,她又不是真想报答。 叶雨一笑,“姑娘看来是不信我,不信我哪里?名字?这名字听着这么像假的?” 江小池点头。 叶雨摸着下巴,不应该啊,这不就一普通的名字吗,他没想到的是,主要是江小池对他本人就不是那么信任,不过他还是说,“这名字也不算假,我母亲姓叶,她给我取了雨这个字,所以我说我叫叶雨也并不全是骗你。”末了又添上一句,“反正那父亲是可有可无的。” 这话说到江小池耳里仿佛一声惊雷,在江小池眼里,她父亲就是天一般的存在,养育培养了她,还特别疼她。 叶雨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打断她的思绪说,“你父亲待你很好吧,你说你是中原人,又为何来到这里呢?游学?” 江小池说到这里难免有些沮丧,摇头,“我来找人,不过现在……” “找人?姑娘可否告知我一二,若我能够帮助姑娘一臂之力,不胜荣幸。”话讲得诚恳,语气也谦虚。 江小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这人也是鬼精灵一个,便转而问他,“你对这里熟悉吗?” “自然是比姑娘熟悉。”叶雨也不把话说满,不管熟不熟悉总之确实比江小池熟悉。 江小池一听,鼻子哼气,“听起来也不是很熟悉嘛……” 叶雨笑,原来这还不好忽悠,“不过我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姑娘认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带着伤,比我行动要方便一些?” “看你也不像是在骗我的样子。”撅着嘴说着,这尼姑庵岁看着普通,而且救济别人也应该是理应之事,可能够被送来就直接接纳,还提供如此好的房间,然后这一大早庙门都还没开,就能进这女眷才能进的地方,综合多处,应该不简单,于是小声的说,“我想见新来的将军。” 做完以上推测江小池觉得脑子缺了点营养,赶紧拿起一个果子吃。 叶雨拿出身上的玉萧,轻轻拍她手背,“一大早吃酸的不好,斋房那边应该已经做好的早膳,腿脚不方便我待会儿叫人给你送过来。” “那找将军的事呢?” 某姓叶的公子有些为难,将玉萧收回,这玉萧据说是用上等暖玉做的,可在叶雨手里,却是常年冰冷,也是奇了怪了,弄得他姐姐一度认为卖玉给他们家的大商人是个骗子。 “话不相瞒,或许我能够联系上将军,但是,姑娘……” 江小池大概知道他后面要说些什么,若是要见将军的话,自然不是说我认识你认识他然后就过去相见就行,毕竟那也是将军。“我不是说我要见将军,你能够帮我带句话就行。” “姑娘不妨说出来。” “我想问将军,他是否知道中原四十八寨的黑云寨,还有,黑云寨是否跟现在北方的战事有关?” 叶雨对她这话感到很有意思,她说她来自中原,姓江,又打听中原四十八寨的事情,莫不是……黑水寨江家的人?不过此时若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回答的话,“姑娘,你从中原跑来就是想要问这个问题?” 江小池无辜地点头。 “若是这中原四十八寨的事,去长安烁安令问岂不更好?” 江小池垂下头,要是能问的话,早就问了,何必还跑过来。 “难道姑娘认为去长安找人问比来北边更难?” “长安已经去过了,一无所获,听说将军要过来这里,我就……”就一拍脑袋过来了,其实也并不是想要来军营这边,只是一路上没有追上那位神出鬼没的将军而已,“对了,将军到了吗?” “如果你是说新上任的定远将军的话,已经到任。” “哦。”那就好,至少不用空等。 “姑娘说长安城已经去过了?几时去的?”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江小池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就前些日子,大概是将军离开长安后不到五日的样子。说真的,我也并不是想要去找将军的,我原在长安有一友人,本想求助于他,可是我去长安找了,没找到。然后听说将军可能会知道我想问的问题,所以我就跑来了。” “长安友人?听姑娘说的问题,恐怕是需要向烁安令求证的事情,姑娘的友人可以帮你联系到烁安令?” “我只是有这个猜想,并不确定。” “那姑娘为何不先去见烁安令然后报上友人姓名,没准烁安令倒可以帮姑娘找到友人,然后友人出面帮你和烁安令调节。”叶雨说出了这么一种做法。 他说完,江小池脑子也灵光一闪,对啊,这也是一种办法,为什么就没想到呢,不过,等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谢灵的名字是真的吗?自己去过他所说的酒苑打听过了,都没有消息,况且烁安令一事还是自己的臆想,瞬间又耸搭下去。 叶雨觉得她真是十分有趣,自己一个人在脑海内起落浮沉,一会儿十分高兴,一会儿又十分沮丧,尤其是跟自己小小赌气那会儿鼓着脸,像极了自己以前养过的一只兔子,圆圆的眼睛鼓鼓的脸,对了,那只兔子后来因为自己嫌麻烦又随手送人了,送给谁了来着? 不过看她这表现,也知道,她刚刚在内心接受了这一提议,然后思考了可行性,最后发现不可行,又回到最初,甚至更加失落。 “我曾经也在长安住过一些时光,在长安也算有些人脉,姑娘要找谁,不妨告诉我,或许我能够知道呢?” 江小池现在完全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了,“叫谢灵,长安人士,据说家里做点小官。” 谢灵?这名字听着极其熟悉,怎么就感觉那么像谢书灵呢? “姑娘,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信息吗?” 江小池想要从怀里摸出谢灵给的那张纸,结果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顿时悲从中来,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东摸摸西找找,没有,还是没有,怎么会,明明和红绫一样的待遇保护得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叶雨一看她这样,心里也慌,“姑娘莫急,是有什么东西掉了吗?” “纸没了……”哭兮兮地回答。 “姑娘你平时将她放于何处?” “就随时带在身上啊,藏在衣服一个暗袋里。” “哦,姑娘。”叶雨不急了,“姑娘来镜庵时原来的衣服沾了血,不太干净,小师傅们就帮忙将你的衣物都换下了,现在姑娘穿的是镜庵的衣服,可能找找之前的衣物,纸张应该还在里面罢。” 哦,对哦。江小池不好意思的笑,一拍自己的脑袋,“瞧我,都忘记了。” 然后拿出之前换下的衣服,一摸,果然还在,被抓去七水青天的时候,兜里的钱和匕首都被拿走了,干粮包囊也被拿走了,她身下的就只有自己随身带着的在那些人眼中一文不值的东西。 恭敬地把只写了三个字的纸递过去。 叶雨一看,眼前一亮,这字啊,虽然故意写得扭曲了一点,可是多年一起生活、学习,就算写得再奇怪,他都是能够认出来的——谢书灵。 不过他也不直说出来,问,“姑娘与这位谢公子不知是什么关系?” 江小池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脸一红,头一低,“没什么,不都说了是朋友了吗!” “哦哦,好,好,是朋友。”叶雨笑,“这位谢灵我去打听打听,或许能够打听出来。” “是吗?”江小池抬起头,眼睛里又充满了闪亮。 叶雨想起来了,那只被自己嫌烦的兔子扔给了谁,不就扔给了谢书灵了吗?那人后来还养了它一年,再后来,冬天的时候,小兔子死掉了,平时总是乖乖十分隐忍的谢书灵,终于是哭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