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珺从后面抱住皇帝,下颚轻轻抵在他肩上,用略略娇蛮的口气道:“臣妾哪管他们是什么人,臣妾眼里只有夫君。谁让臣妾的夫君不开心,臣妾就不喜欢他们。” “也就你会这么说。”皇帝刮了刮她的鼻子,“若是柔云,必然会道臣子直言亦是为大周国祚着想,朕身为人君该如何如何,长篇大论,倒是和那些老夫子没二致。” “谢姐姐温柔端雅,皇上怎能说姐姐是老夫子!”洛文珺抿着嘴横了皇上一眼,心里却也忍不住想笑,“真是的,臣妾回头就告诉姐姐,叫皇上以后去迎仙宫,直接在里头摆好桌案备上四书五经给皇上讲课。” “尽贫嘴。”皇帝笑道,“不过与你说几句,倒是痛快许多。” 他指了指桌上成堆的奏折道:“你看看,崔素一辞官,那些言官们就差用口水把朕给淹了。什么不仁不义寒了臣子之心,骂人还骂得文绉绉,引经据典的,当真是反驳都不能。” 他随手拿了封奏折递给洛文珺,洛文珺一愣,皇帝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她却觉得双手微微颤抖着。 大周马背上得天下,皇室亦融入有北地胡人血统,妇女在家中亦是颇有地位,然而眼前这人,毕竟是皇上…… 那些想法只是电光火石间闪过,洛文珺吸了吸气,拿过了奏折。 翻了几下,禁不住哑然失笑:“这些人当真是有趣,崔家长子是什么样的人,当年在宫宴时见过一次,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主,竟有人让他接父亲的职出任青州刺史。” “一群腐儒,尽会夸夸其谈。”皇帝道,随口问了句,“你觉得什么人合适?” 他问得随口,大周风气开放,高门大族中的女子向来不乏不让须眉者,开国至今参政的妇人不计其数。然而洛文珺还是赶紧敛容道:“皇上说笑了,臣妾一深宫妇人,哪里知道这些。” 皇帝点点头,然复尔又笑:“其实我们大周开国皇后孝肃贤皇后于政务上亦是□□的贤内助。平素这群妃嫔里,你也算书读得多有些见识的,朕许你说说自己的看法。” 洛文珺只觉得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厉害,一股灼热的感觉从刚才碰触奏折的手指上蔓延开来,随着血液在全身涌动,竟有种异样的兴奋在体内萌芽。 “臣妾和姐妹们哪有不同,不过是平日里喜好读些闲书罢了。” “四书五经,医书兵法,诗词歌赋,你若为男子,想来也该是国之良臣。”皇帝笑道,“既然都说到这些了,不妨你也说下看法。无妨的,朕有时候也会与柔云灵蕙她们聊聊,抛开君臣,朕亦是你们丈夫,无需拘束。” 洛文珺垂眸,似无意地扫过皇帝的脸,见他看似气定神闲,眼神中却隐隐有期待,便知他心中恐怕还无合适人选。 脑中迅速想过陆昭衍曾和自己说过,王家在先帝朝因与宠妃季氏不和,备受压制,然毕竟是名门望族,素有声誉。皇帝一登基便大力提携,以此对抗功高震主的郑崔两家。 于是沉思片刻后方道:“青州边地苦寒,又是国防重地,民风剽悍,因而青州刺史虽为高位,身份特别矜贵的与太过文弱者皆不宜。臣妾想最合适的,该是已经薄有声望的贵族子弟,最好还是庶出,一举提携为刺史,既会对皇上感激涕零,众大臣亦不会有什么意见。臣妾不识外朝之人,只是觉得前些日子雍王与靖章王凯旋归来,军队内应有不少年富力强的贵族子弟,何不从中选拔尖的出来至青州历练一番。” 陆昭衍是提过的,他指挥的几场大捷,王怡洵两个兄弟虽为第一次出征,但皆立有战功。若两人都留在京城,定然会被身为吏部尚书的王父安排进机要部门,形成三角之势,日后朝政其他人便难插入了。郑家素与王家不和,太后念及娘家,很是担忧。 若能名正言顺调开其中一人,那便缓了这种压力,王家兄弟得到晋升,也卖了一直志在朝廷的太后一个面子。 皇上听后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沉吟片刻,方抬起头看向忐忑不安的洛文珺,突然间面色倏然开朗,微微一笑:“爱妃思虑周全。” 他伸了个懒腰,击掌让外头的徐福蓉进来,随口道:“让遥歌过来,给朕弹几曲琵琶解解乏。” 徐福蓉垂着头,却不说话,皇帝先是有些不明所以,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道:“瞧朕都忘了,那个贱婢……不提也罢,让淑妃过来吧。” 又对洛文珺一笑:“你和淑妃今日就留这用晚膳把,这几日公务繁忙,倒是很久没听你们弹弹琴唱唱歌了。” 洛文珺这才想起,当初那个由王怡洵推荐的柳遥歌,似是很久没见到了,当初宫中的歌舞宴饮可是每一场都少不了她的影子。 皇帝见她目光疑虑,便解释道:“当初福子进宝那几个奴才陷害你,柳氏也被重金收买参与在里头。怡洵这人不徇私,得知后便立即将人交到慎刑司,丝毫不偏袒。还上了罪表表示自己识人不明。” 洛文珺柳眉微微一扬:“王姐姐品格高尚,文珺自叹弗如。不知慎刑司如何处置柳氏。” 陆文湛叹口气:“朕也没太关注,听怡洵讲是打了一顿,又分配去做苦力了。这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果真没一个品性过得去的,只消出得起价,没什么不肯做的。只是可惜了那一身才艺。” 几日后的下午,陆重夕与洛文珺在极乐宫后院一片琼花下闲闲地下棋。 几个回合下来,洛文珺已经输了好几个子。 重夕笑道:“母妃最近总是给女儿让子呢。” 洛文珺用手撑着下巴,手指夹着枚黑子,只道:“也不知为何,近来心绪总有些不平。” 陆重夕当她是因为皇帝这些日子来得少了,便笑道:“这几日父皇也很忙,一来崔素辞官后朝中人事调动频繁,二来边境一带又有些不太平,可能又要打仗了,再有便是三年一次的科考在即,一应事务都已提上日程。我和瑗修姐姐去凌霄殿请安都见父皇忙得脱不开身呢。” “边境不太平,说的可是西凉一带?” “正是。” 洛文珺看似倦怠地打了个哈欠:“西凉啊,那里可靠近青州呢。” 她话音未落,已有宫人通报靖章王到了,几个在园里赏花聊天的宫女听闻是靖章王至,忙赶来请安服侍,一溜人看似低首垂眸,却一个个都在斜着眼偷瞧陆昭衍,恨不得将他一举一动都往眼里收个一干二净, 洛文珺忍俊不禁,让紫砚把闲杂人等都带下去:“刚才一个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现在呼啦一下子全过来,还让不让我们娘儿几个好好说会儿话啦。” 陆重夕每每见着这样的情景都有些好笑,然而她自己亦是不能不赞叹陆昭衍俊美绝俗的容貌与端然逸群的气度,说是天人之姿亦不为过。 “重夕妹妹也在呢。”陆昭衍笑道,“可是巧了,今天刚得了件好玩的东西,想着妹妹该会喜欢,就拿过来了。” 他边说边从袖袍间拿出一金灿灿的物件,重夕定睛一看,原是个极精巧的鎏金笼子,就巴掌大小,里头一只鸟儿睁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四处张望。它就拇指大小,身上七彩羽毛却格外绚丽,在阳光下还隐隐有光,跟宝石堆出来似的。 “这什么鸟儿这样好看。”重夕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笼子问道。 “这叫七彩珍珠鸟,上千个白色珍珠鸟的卵内偶尔可见这么一只不一样的。此鸟颜色夺目,体型又小,极难生存下来,因而弥足珍贵。”陆昭衍解释道。 “哎,珍珠鸟竟也可以这样小,可真叫重夕开了眼界。昭衍哥哥哪里得到的?” 陆昭衍笑道:“也是早上路过织室时看到的,这种鸟儿有灵性,若为件衣裳失了性命,着实可惜,便托人买了过来。” “衣裳?”重夕不解。 洛文珺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拂落肩上一片落花,语气甚是惋惜:“这不皇贵妃生辰快到了,便向皇上开口要件百鸟裙,可真是别出心裁。” “百鸟裙?”重夕讶异道,“可是传闻中安乐公主那件?” “正是,前些日子王皇贵妃在书中看到对安乐公主那件百鸟裙的记载,甚是向往。父皇便令织室务必在王皇贵妃生辰前依着书中所写织一件出来。”陆昭衍道。 洛文珺颇为怜悯地看着笼中逃过一劫的珍珠鸟,忍不住微微颦眉:“当年为安乐公主那件百鸟裙,中宗不惜动用军队,搜山荡谷,扫地无遗,多少奇禽异兽绝了迹。生灵何辜,如今竟还要遭此劫难。本宫还记得当年天下初平,皇上的御驾甚至凑不齐六匹纯色马,未料天下才太平几年,奢靡之风竟已至于此。” “王娘娘家人如今深得父皇重用,这样的要求自然不在话下。”陆昭衍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方才皇上和我们商议了,要将他那庶出的弟弟擢为青州刺史,一次提了三级,不可谓不荣耀。” 重夕还没说什么,耳边却突然传来“啪嗒”一声。 洛文珺手中的茶盏一个没拿稳落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绣花鞋上也浑然未知。 “母妃?”重夕疑惑地看看洛文珺,却见她眸中闪着一种极明亮的光,连带着整张脸都显出了一种异样的兴奋。 洛文珺的手握紧紧握着,像是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