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平康崇仁二坊在一条街上,昼夜喧扰,灯火不歇,繁盛热闹甚至超过了东西二市。 平康坊乃是个天下皆知的地方,□□云集之地,长安的男子或是各地来此的行商,俠少随处可见。 长安百姓都谓之“风流薮泽”。 其北临崇仁坊,又是城内客舍邸店聚集的地方,各地的举子进京赶考,大多住在这里。 而平康坊诸妓隶属教坊司,自小训练诗词歌舞乐器,倒也不是说个个都貌美如花,更多的倒是以谈吐见识闻名。正是大大合了士子的心意,平日里备考煎熬,哪个不是得了闲就要去平康里逛一逛,保不齐还能找个个把红颜知己。 在诸多举子中,已成为人人争相效仿的风尚。 孙尚也不例外。长安城中,他最喜的两个地方,一曰教坊,二曰平康里。 其间女子色艺双绝,还温柔可人。且平日间同科举子之间迎来送往少不得在这里。 那一日正是他要离开长安的日子,选试未过正是心头烦闷,哪能不去平康里寻点安慰。 又恰逢此时正是选试已中的同科们宴饮庆贺的时刻,他一路走过听着楼内吟诗作对,行酒令扔酒筹的声音。更觉得自身际遇凄凄,南里他向来是不去的,那里都是名妓,有谁会让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举子成为入幕之宾呢? 只是说来也巧,他有意避开喧闹之地,行至一处少人的巷道里,看见一户人家外挂着一盏小小的红灯笼,门户外开,有一女子斜倚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落魄样子,轻笑了一声。 之后那个突然带人闯入的什么劳什子江海帮大当头死都不相信是那女子放他进去的。 那女子也一改媚眼勾人的样子,变得泼辣狠厉起来,破口大骂他□□熏心,意图不轨。 那土匪盛怒之下把他栓在马后一路溜到了城外的深山匪寨里。 他孙尚出生以来也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那诬陷他的女子还坐在马上扭头冲着一身脏破的他既嘲讽又得意的笑,这等毒妇! 那土匪又是在诸多手下抓他个正着,誓要叫他生不如死才好。 他好不容易逃出来遇到景视一行人,却叫人一路追到了这里! 岂是一句流年不利可形容的尽! 江海帮的人见这人早先侮辱了夫人还不够,此刻竟还出言不逊,帮众群情激愤,立刻有人上来抓住孙尚,按住他手脚。 孙尚见周围众人都对他露出鄙夷之态,又在景视明齐等人面前没了脸,又想起被这些土匪百般折磨辱骂的情形,一时间羞愤不已,一改畏畏缩缩的样子,大力挣脱起来。 脸涨得通红高声骂道:“什么下三滥的东西,我好歹也是有了功名在身的人,叫你们这样折辱!平康坊那么多妓坊,我平白无故去欺辱你们家的什么夫人做什么!还真当自个是什么国色不成,啊!” 明齐扶额,要么怎么是读书人呢。骂人都是一脉相承。 孙尚彻底惹怒了江海帮的人,三当头提刀就砍,孙尚吓的手脚发抖,脸下意识的一缩,却听铛的一声,自个儿脑袋上没觉着疼,才敢睁开眼看,三当头的刀被什么东西打偏了方向,重重的落在地上。 明齐慢慢站起来,叹道:“今日看来是谈不拢了” 又对着三当头指了指站在梯上的景视比了个手势道:“你们帮里饶不了他,我这位朋友也不会看着他在你们手里丢了性命。” 又看向杨昭的方向,淡淡道:“既然两边没法两全,那要么,打吧?” 他说的斯斯文文的,本来客舍里听他说话都已经安静下来,还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话要说。 他那个“打”字甫一出口,倒没人反应过来。还是杨昭一脚踹翻了就近的一个土匪,夺了他的刀。 “都给老子上!” 江海帮的人反应过来,一群人拿着刀嗷嗷叫着往上冲。 孙尚身法从没这么敏捷过,一个闪身躲过了飞来一刀,直直往楼梯上扑过去。 景视得了明齐的手势,也赶紧带着宋南行往二楼跑去,只听得身后一片杂乱声。 杨昭砍了几个小将,手中刀就往三当头身上招呼。 明齐一跃至楼梯口堵住去路,去对付那几个手下。 他虽不精于武道,那好歹也是他爹贴身的左右千牛卫一手教导出来的,幼时逃了国子监的学,就往禁军营里跑。 先前还有人顾忌他是皇子,后来就全不在意,回回都把他揍的鼻青脸肿的,这么揍下来,他的拳脚功夫到硬生生练出来了。 不说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吧,对付个把不入流的土匪还是绰绰有余。 杨昭在外风吹雨打二十来年,武艺更是远在他之上。 一直躲在柜台边上的几个江湖汉子见此也提刀而上,这么的算下来,明齐倒是占了上风。 他们不为取人性命,力求打的他们不敢反抗为止,这么的倒是费了不少功夫。 等到杨昭第三次踹倒三当头,横刀在他脖颈上时,外头适时响起了一声烟火炸开的声音。 三当头心下一惊,难不成还真遇上什么来剿匪的朝廷的人了? “行了行了,别打了” 明齐看着一地的哀鸿遍野,拍拍手道:“还挺执着” “官府剿匪的人马已经出了京畿,往这来了,此地十五里外的驿站看到我的信号,必会快马加鞭往外送信。你们还不走?” 三当头和手底下众人左右看看,寨里最近确是叫生人探了不少次,大当头也叫他们行事隐秘些,难不成这个人真是官府的人? 明齐见他们竟然还在犹豫,惊讶道:“信或不信,你们在这也打不过我们。还要留在这?” 见他们还是不动,只好叹气吩咐杨昭:“那你继续吧,我歇一歇” “哎,别别别”。 杨昭刀还没拎起来,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叫饶声,江海帮的人低声劝告仍不服气的三当头。 他怒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你给老子等着!”。 说罢大步跨了出去,后头人也弯腰垂眼的跟着他落荒而逃。 明齐等了一会,听见外头有马鸣声传来,才确定把他们吓跑了。 客舍里的人虚惊一场,躲在旁边看了半天,幸好没有被伤到,一时间唏嘘不已。 景视从楼上跑下来,见底下一片狼藉,山匪已走的一干二净,放下心道:“我照你的吩咐,放了那个烟火” 明齐点了点头,道:“把你妹妹她们叫下来,天快亮了,咱们也即刻走” 景礼躲在楼上听了半天楼下打斗的动静,正是心急如焚,念娘倒是不疾不徐。李氏也早就被吵醒了。 本以为事情了了,此刻见景视他们收拾东西要连夜赶路,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不重视。等到了外头马车,才忍不住问道:“山匪不都被赶走了吗?” 杨昭接口道:“是被骗走的” 要是那群山匪发现没人剿匪,举一寨之力杀回来报仇,那可就不是他们这几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宋南行初生牛犊不怕虎,扬声道:“那为什么不把他们收拾干净?要是再去劫人怎么办?” 明齐瞪他:“臭小子,出门在外,谁教的你这么猖狂?” 宋南行被骂的委屈,心说不是你教的吗。却不知明齐的想头,反正后头有明亭收拾他们,这么个小寨子最多给他练练手了,只是千万别让他撞见那小子才好。 等一群人收拾齐整,才发现站在一边垂头丧气低着头的孙尚。 他到底觉着不好意思,叫人掀了丑事,脸面丢尽。还带累这么一大帮子人,自是不敢多话的。 景视想了想走过去问他道:“我们要南下往姑苏去,我记得你家里在河东道,此番是要往哪里去?” 孙尚也不好意思再跟着他们,只作了揖谢道:“今次多谢几位救命之恩,孙某就此辞去,省得再给各位添麻烦” 又和景视说了几句,他自是要自谋出路的,多半还是要去节度使那谋个差事。 孙尚想了又想还是走到明齐杨昭跟前,拱手道:“此番多谢高兄和杨兄,孙某没齿难忘。” 明齐略点了点头,景视也不再多加挽留,只拿了包银钱递与他。 孙尚千恩万谢,看着一行人驾马远去。自己也回去收了包裹,叹着气沿着官道连夜走了。 明齐一行连夜赶路,下了官道走林道,一路越走越偏,到了天色大亮时,景礼掀帘往外看,见是一处荒郊野外,杳无人烟。 再行了几里路出了林子,到了一处小渡口边。这渡口十分冷清,只有一座草屋,水里泊了一条竹叶舟。 草屋里头还晒了些渔网,想是还有人住的。 景礼下了马车,站在渡口上后望将将升起的朝阳。 近处地势延绵平缓,没有几棵树。远处到错落着几座山峰,不见人家,到看见几缕炊烟浮散。晚春的晨风凉凉吹过,倒让她觉得神清气爽,连夜的奔波疲累也叫这景色冲淡了。 宋南行问明齐道:“这么偏的渡口,还会有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