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风醒来时,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 屋内亮着烛灯,桌旁坐着一个身影,见他醉后醒来时略感头疼的模样,倒了杯茶,喝得悠然自得。 柳清风苦笑道:“小嵇离,你就这么讨厌我,不愿待我好一些吗?” 嵇离依旧穿着靛色外衣,他的唇角不再紧绷,弯出一抹笑意,说道:“你和沈大哥,一个千杯不醉,一个几杯就倒。男人不能嗜酒成性,但绝不能没有酒量,不会喝酒的男人实在没什么气概。” 柳清风道:“气概能当饭吃?臭小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真正的气概哪是几杯酒就能证明的。” 嵇离道:“老狐狸,酒量浅不是件丢脸的事,酒量浅还要百般辩解才是真丢脸。” 柳清风手中折扇敲上嵇离额头,没好气道:“臭小子,没有礼貌。” 嵇离丝毫不在意这一击,笑得眉眼弯弯,见柳清风不舒服的模样他就十分开心,就算只是占了个小小的上风,他都能乐许久。 柳清风有些头疼,酒喝得猛了点,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担忧。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酒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忘记正事,于是问道:“情况怎样?” 嵇离说:“蓝衣受了重伤,沈大哥已经离开杭州,前去营救。” 柳清风皱眉道:“落枫怎得蓝衣受伤的消息?” 嵇离说:“自然是有人报信儿。” 柳清风疑惑,不禁看向稽离,严肃道:“何人?” 嵇离说:“是个江湖闲散人士,碰巧遇上蓝衣被围攻,顺手救了她。” 柳清风感觉头疼又加重了,说道:“小嵇离,不要欺负一个头疼的人,把话一次说完好吗。” 嵇离又笑了笑,说道:“那人叫凤乐,独身一人,仗剑天涯,潇洒得很。他师承天山派,为人极孤僻,行事全凭自己兴趣。”嵇离眼珠一转,意有所指道:“这也是个极有气概的人,与沈大哥喝了一场,两人竟不分胜负。” 柳清风知嵇离又在取笑自己酒量,不过此刻他的注意力在天山派这三个字上。 天山派是个十分低调的门派,其门规中有一条十分奇怪的规定:凡天山派弟子不得随意报出师名,更加不得参与任何形式的比武。 江湖人练武,切磋武艺是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大多只是点到为止。以此提高武艺,增长见识。 天山派弟子的武艺如何,柳清风并不清楚。他与沈落枫行走江湖的那段时间里,从未遇过天山派的门人。如今突然出现一人,令他感到十分好奇,又是一个有些神秘的门派,这年头,神秘莫非成了行走江湖的必备条件了? 柳清风想不通,他自然想不通。天山派处于极寒之地,四周围荒无人烟,其门人下山前鲜少与外人往来,因特殊的地理位置与气候,能坚持下来的人并不多,是以真正被收入师门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因此这个门派的人数不过只是一个小门派的规模。 嵇离看着若有所思的柳清风,知道他的好奇心又起,可惜这一次,他却要失望了。因为这个天山派实在无甚特别之处,不过是个关起门自己练功的门派。如若不是此次凤乐救了蓝衣,他绝不会知道江湖上还有个天山派。 柳清风道:“稽离,派人去查一查天山派。” 嵇离说:“查凤乐的时候一并查过,只是个封闭的小门派,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柳清风却突然问道:“凤乐能从一群杀手中救出蓝衣,代表什么?” 嵇离想也不想回答道:“自然代表凤乐的武功高强。” 柳清风道:“你难道不认为这有些奇怪?” 嵇离说:“武功高强也值得奇怪?” 柳清风摇头,说道:“不是武功高强奇怪。” 嵇离奇道:“莫非因为此门派低调奇怪?” 柳清风又摇头道:“门派行事低调自然也不奇怪。” 嵇离“啧”一声 ,不满道:“你就不能不卖关子,一次把话说清楚?” 柳清风道:“能从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手中逃命,也许不难。而难就难在,既能救走一个受伤之人,还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这岂非太奇怪了。” 嵇离暗暗思忖,柳清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能够成为杀手的人,武功必然不会太弱,甚至能成为顶尖高手。这样的对手遇上一两个都难缠得很,凤乐还要顾及受伤的蓝衣,他是怎么做到的毫发无伤的?除非……稽离灵机一动,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凤乐与那些杀手是一伙的?” 柳清风狡黠一笑,摇头说道:“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嵇离不理会柳清风。 柳清风又道:“最近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总是神神秘秘,小嵇离啊,你看明月摘星楼是不是需要好好整治整治,否则以后谁还会上门送钱给咱们花。” 嵇离不发一言,端壶倒茶。 柳清风已经很习惯稽离的沉默不语,自顾自地说:“小嵇离啊,我头又痛了,给我按摩按摩。” 嵇离“哼”一声,无动于衷,却似想到什么,突然严肃道:“有件事差点忘了,有个十分神秘的人似乎来了中原。” 柳清风挑眉,玩味道:“又是一个神秘的人物?” 嵇离说:“据说这个神秘人物并非是独自到来,他是一个十分受人尊敬的人,所以那些尊敬他的人跟随他一起来到中原。” 柳清风笑道:“看来,这场好戏即将开场了。” 嵇离奇道:“难道你知道这个神秘的人是谁?” 柳清风笑道:“不,我不知道。” 嵇离撇嘴说道:“看你满脸奸诈的笑容就知道你一定知道是谁,而且还十分肯定对方的身份。” 柳清风“哗”一声展开折扇,起身来到嵇离面前,笑道:“小嵇离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懂我了。” 嵇离白了柳清风一眼,懒得理他。 柳清风推开窗户,屋外除了黑夜,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柳清风却停步于窗前,好像窗外拥有足够令人陶醉的美景。 嵇离懒得理他,他把玩着方才自己喝水的杯子。他在等,等柳清风“赏”完夜景,等着他接下来说的话。 可是,过去一炷香的时间,柳清风依旧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嵇离单手支在桌面上,昏昏欲睡。 柳清风说:“我们去找落枫。” 柳清风的声音突然惊醒了嵇离,他听见柳清风方才的话语,而且十分清楚,但是他却难以置信,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啪”一声,折扇收回,柳清风转过身来,看着嵇离说:“我们去找落枫。” 嵇离从凳子上站起身,不住地打量柳清风,好像对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十分怀疑。 柳清风坦坦荡荡地站着,任由嵇离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再三确认眼前人身份,嵇离逐渐露出不解的神情来,问柳清风道:“你为何突然改变决定,莫非你也想要得到那些财富?” 柳清风笑了,既不是平时带着算计的微笑,也并非恶作剧之后开怀地大笑。他笑得十分认真,好像真的只是为了笑而笑。 嵇离不明白他为何发笑,莫非自己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嵇离暗自否认,柳清风脸上的笑容绝不是因为听到了有趣的事情,也绝不是因为开心。这个认真的笑容里包含了许多情绪,也许有无奈,也许有苦涩,也许有志在必得。也许又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用他的笑容来掩饰,掩饰隐藏眼中可疑得发亮的什么。 最不喜欢柳清风笑容的嵇离对于如今正在笑的柳清风无动于衷,既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磨牙霍霍。他看了会儿柳清风,若有所思地移开了目光。 柳清风终于笑够了,他又走回到窗边,说:“阿离,如果我是个贪婪邪恶的人,你还会留在明月摘星楼吗?” 嵇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会。” 柳清风侧头看向嵇离,眼中闪烁着亮亮晶晶的光芒。他看一眼嵇离,又迅速收回目光,笑道:“那样你就再也无法成为落枫那样的人物。” 嵇离说:“不,我还是能成为那样的人。” 柳清风难得沉默不语。 嵇离继续说道:“你从我那里讹走的钱财,我是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的。你若是个贪婪邪恶的人,我就将你所有的钱财统统搬走。” 柳清风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你打不过我。” 嵇离道:“打不过,就同归于尽好了。” 柳清风又笑了,用折扇敲打嵇离的额头,说:“做法太傻了,蠢小子。” 嵇离侧头躲开,终于受不了柳清风的疯疯癫癫,转身离了房间,连招呼都懒得打。 柳清风目送嵇离背影离去,目光又转向窗外的茫茫夜色。心中暗道:“我柳清风是商人,商人要侠义,有用吗?” 春风阁最近不怎么太平,三天两头有人被踢出去,不是鼻青脸肿,就是浑身是伤。 闹的寻常百姓不敢入内,后来才知有人故意闹事捣乱,行动野蛮,言语腌臜。 老板不是好惹的,这些人打不过云烟与烈火,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但这些人却都是无赖,四处散播春风阁欺行霸市、殴打客人的谣言。 没想到这一闹惹恼了江湖人,纠集众人来春风阁找茬。 烈火与云烟本就不是一般生意人,自然不怕对方人多势众。倒是店里伙计,都是普通人。二人吩咐他们躲在后院不要出来,伙计们虽害怕,还是忍不住偷偷趴门缝往外瞧。 来人有十几人,个个是壮年男子,皆是习武之人。有的甚至连伤都未痊愈,皮肤上依旧泛着青紫,看上去十分滑稽。 这十几人几乎将春风阁的大堂占满了,其中一人是个独眼的,眼睛小,四处乱瞟,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此人大摇大摆在二人面前坐下,耀武扬威道:“听说你们认识沈落枫?” 烈火侧过头去,看也不看此人。 云烟却说:“认不认识,与你无关。” 独眼人完好的小眼一眯,露出一个奸笑来,说:“哟,这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该不会是那姓沈的混蛋的相好吧?” 云烟双目一凛,刚要出手,那独眼已经摔在地上。 就见烈火手中正把玩着一只茶杯。 旁边的人立马将独眼扶起来,那独眼面色不善,拍桌喝道:“岂有此理,你们竟敢暗算!” 云烟说:“暗算?方才出手可是寻常招数,与高手对战的招数可还未使出来。” 独眼男子咬牙切齿,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烟瞧着那胆小的独眼男子说:“你方才问我认不认识姓沈的人,你们找他做什么?” 独眼男子冷哼一声,不屑道:“自然是要为江湖除害。” 云烟感兴趣道:“除害?出什么害?这听上去却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云烟突然转变的态度令那独眼男子一愣,周围其他江湖客皆是惊愕不已,场面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只有烈火在喝茶,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云烟说的话。 云烟见无人回答她,有些扫兴道:“怎的不说了?” 独眼男子说:“魔教后人滥杀无辜,沈落枫那小子非但不阻止,还与她沆瀣一气。” 云烟疑惑道:“不会吧,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沈落枫为了引出真正恶人的权宜之计。” 独眼男子哧笑道:“那是你被人骗了,如今沈落枫与那魔教女子双双失踪,孤男寡女能是清清白白?” 云烟说:“那你们抓到沈落枫打算怎么办?” 独眼男子数目:“自然是将他与那女子一同制裁。” 云烟笑道:“我看你们别有用心吧。” 独眼男子怒道:“胡说什么!我们怎会是为了那劳什子的身外之物!” 云烟冷冷一笑,独眼男子又要说话。另一身着武生服装,却戴着书生头巾的男子站出来,亮出手中大刀,说道:“听说老板武功不凡,我倒想领教领教。” 云烟环视一周,唇边噙起一抹冷笑,说道:“我看不如不要浪费时间,你们都亮兵器吧。” 云烟做普通人已经很久,总也找不到出手机会,平日里手痒了也只是与烈火喂喂招。如今有机会,自然是想大战一场,虽然她的身手在江湖上排不上名,对付这些酒囊饭袋却是绰绰有余的。 那身着武生服的男子却笑了,说:“我从不与女人动手,妇道人家就该在家里奶孩子。” 说完,其他人一阵哄笑。 云烟双目眯起,本就厌恶强加于女子身上的不平等规矩,如今又遇这种瞧不起女子的臭男人,如何叫她不生气。想也不想,一掌拍向面前桌子,筷子齐齐“跃”至半空,如“天女散花”般朝着云烟前方而去。 只听“哎哟”数声,不光是那武生打扮的男子与独眼男子,就连二人身后之人皆未能躲过,一时哀嚎遍地。 云烟见无一人躲过,直道无趣。烈火为她倒了杯水,云烟甫一接过杯子,却又立即脱手掷出。 “叮”一声,杯子与一只筷子在中途相撞,双方力道被化解,双双落地。 原来是云烟掷出的筷子,其中一根落了空,直接出了门口去,被人接下,复又被掷回。 此人武功绝不弱,这不禁令她感到十分好奇,向门口张望。 自门口走入一人,此人身着文士服,头戴文士帽,脚蹬黑布靴,一副书生打扮,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