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门口走入一人,此人身着文士服,头戴文士帽,脚蹬黑布靴,一副书生打扮,意气风发。 此人一进门便冲烈火与云烟二人拱手作揖,彬彬有礼道:“小生顾群飞见过二位。” 顾群飞说话声音虽不大,却带着内力,简短八个字让地上诸位又吃了些苦头,就连烈火亦抬起头来打量此人。 云烟却说:“抱歉,我这小馆暂时不营业,客官若要用膳请改日再来。” 顾群飞说:“小生慕名而来,还请老板娘行个方便。” 云烟说:“这话你可要对地上诸位说才好。” 顾群飞微微侧目,看向独眼男子,似笑非笑道:“诸位行个方便?” 独眼男子自地上爬起来,连连说道:“大侠请,大侠请。” 边说边连滚带爬出了春风阁,余下众人见带头人跑了,跟着逃之夭夭。 顾群飞笑着看向云烟,说道:“老板娘,此番小生可能点菜了吗?” 云烟却不动,她不敢动,眼前这顾群飞虽然一副文弱书生模样,说起话来却是“掷地有声”,稍不留神便会使内力受损。 见云烟不搭理,顾群飞丝毫不气恼,而是自钱袋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云烟,说道:“老板娘,这是小生的饭钱,请收下。” 顾群飞的手稍稍往前一送,那银子便自他手中平稳滑向云烟。 云烟只感觉后背冰冷黏腻,已是冷汗连连,双手不住颤抖,周身被一股寒冷之气萦绕。她眼看那锭银子照面门袭来,倘若接不住,恐怕会被银子击中而受伤。此时她若妄动,恐怕会更加危险。 云烟暗自思量如何逃过一劫,银子却在离她一指距离时突然调转了方向,“当”一声掉在地上。 寒冷之气散去,云烟重重舒了口气,身体不禁放松下来,一抹额头,早已冷汗涔涔。 只听烈火冷冷道:“今日打烊,概不迎客。” 顾群飞道:“老板开门迎客,如今却为何赶客出门?” 烈火说:“这条街上饭馆客栈不止此一间。” 顾群飞说:“我慕名而来,老板酿的酒天下无双。” 烈火说:“今日无酒。” 顾群飞说:“食客皆道春风阁老板脾性古怪,却不知其实最是好客。” 烈火说:“我说过,今日无酒。” 顾群飞继续说:“老板,你这是打算将旧识拒之门外?” 烈火看也不看顾群飞,起身往后院走去。 顾群飞欲言又止,满目失望。 云烟却说:“春风阁今日虽不迎客,我却愿意请你喝一杯。虽不是老板酿的酒,却也是不错的酒。” 顾群飞看一眼云烟,说道:“不是老板酿的酒,又有何味道。”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云烟看顾群飞离去背影,不禁摇头。又看看烈火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春风阁后院是二人居住之处,云烟还未入内便听到院中拳脚声,不禁叹息。 这些年二人朝夕相处,虽不是夫妻,却十分有默契。烈火心情不好时,先在院中练拳脚,之后便开始饮酒,心情越不好喝得越多。 顾群飞自报家门时,她便知来者何人。只是未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烈火的心结依旧未能解开。 烈火双手成拳,拳风刚劲,所到之处皆摧毁草木。 云烟看着满院狼藉,心中不是滋味。这些花花草草虽不贵,却也不能如此糟蹋。 云烟是个坦荡的女子,有事便办,有问题便解决。江湖儿女,大不了打一架。再深的恩怨,一场比武,一场酒便能了。她恨透了世人心生许多顾虑,不断为难自己。这根本是没有必要的,尤其如这般为难自己这么多年。 越想越觉得烈火气量狭窄,便冲了过去。 烈火使拳法,云烟便用掌法。二人近身缠斗,云烟使出一招小擒拿,企图降服烈火。 烈火的双拳却突如泥鳅一般,滑得沾不上边,反将她治住。 云烟忽地手腕一震、一转,逃脱烈火桎梏。她却不退,反倒进一步,直取烈火胸肺处。 烈火反应迅速,后退半步,身子微侧,一拳对上云烟一掌。 二手相碰,激起内力震荡,原本一片狼藉的院子此番更是“伤上加伤”。 平日里二人比划均是点到为止,不想今日云烟却不撤手,更不允许烈火撤招。二人僵持不下,云烟看着烈火说道:“烈火,你究竟要怎样?” 烈火不解道:“什么意思?” 云烟说:“这么多年来,你既不选择释怀,又不去解决,难不成想未老先衰,几十年后带入棺材,抱憾终身?” 烈火皱眉,欲收招,云烟却不肯,二人又一次僵持。 却听云烟又道:“烈火,每次提及此事,你便要逃避,这可不该是江湖人所为。” 烈火说:“我如今已不是江湖人。” 云烟闻言,甚是气恼,忽地将烈火推开,怒道:“烈火,这些年我陪你四处游历,是希望你能释怀!如今你却像缩头乌龟一般,连自己都不愿承认!既然如此,我与你一起还有什么意思!算我看错人,原来你不过是个懦夫!” 烈火既不看她,也不言语。 云烟见他这般模样,越是恼。一怒之下,心中再不想理此间事,于是纵身一跃,离了春风阁。 离了春风阁的云烟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身着文士服的年轻男子。这个人的眉眼与烈火有几分相似,可是她知道,这个人却不是烈火,因为即便烈火不喜欢笑,也绝不会露出这样阴冷的表情。 云烟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说:“你是来杀我的吧,顾群飞?” 顾群飞道:“我本不应该如此,但如今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云烟说:“多说无益,动手吧。” 顾群飞看着云烟,他觉得这个女子此刻的内心是平静的,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但无论是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所以他动手了。 云烟的武功绝不弱,但她不是顾群飞的对手。即便云烟对顾家的功夫十分熟悉,她还是败给顾群飞,因为顾群飞用的绝不是顾家的功夫。 所以她败了,当伤口开始淌血时,浑身的疲累统统涌了上来,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柳清风从未想过云烟会离开春风阁,更加不会想到,当他看到云烟时,竟会是如此一番光景。 云烟满身血污倒在地上,不远处一个青年穿着文士服,居高临下冷眼瞧着她。 柳清风最见不得女子受委屈,见此情景胸中怒意翻涌,出手便比平时重了许多。 顾群飞没想到柳清风会出手,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怜惜红颜的柳清风。所以,还未待他反应过来,柳清风的折扇便已至眼前。 顾群飞堪堪避过,模样有些狼狈。正要问来者何人,柳清风又至近前,手中折扇看似普通,打在身上竟如铁棍一般。 柳清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青年,但如今更重要的事情是救云烟。所以他不愿与青年多做纠缠,只是他却低估了这青年的本事。 顾群飞行走江湖,一身文士打扮,看上去文文弱弱,常被人轻看,他便以此杀对手个措手不及。 所以,他早已看穿柳清风心中所想,对方想一击即中,快速将人救走。可惜他算错了,顾群飞心下冷笑。 只见顾群飞微一侧身,竟抓住柳清风折扇。身子迅速回转,反手一拳,直击柳清风下肋。 柳清风身子一缩一弓,躲过顾群飞一拳,一手化掌为刀,劈向顾群飞手腕。 顾群飞收手躲避,柳清风一展折扇,顾群飞又一拳紧跟上前 。 柳清风折扇横着削向顾群飞拳头。 顾群飞方才见识过柳清风折扇威力,此番变得小心谨慎。眼见折扇袭来,他以另一手格挡。脚下步伐亦不落下,迅速抢攻上前。 柳清风看得明白,却见他小退半步,一手挡下顾群飞攻来一拳,折扇在手中打一个旋,脱手而出。 那折扇飞出,如一把利刃,带着呼呼风声,贴着顾群飞鬓间发丝划过,削下一撮墨发。 顾群飞轻松避过折扇致命一击,心中正暗道柳清风不过如此,却见青影一闪,人已来到面前,顾群飞便动弹不得。 柳清风不做停留,抱起云烟,一跃而起,消失不见。 云烟不省人事,却无生命危险,身上伤虽重,却无性命之忧。柳清风方才与那青年过招,心中已有计较,已清楚此人身份。 只是……他转过身看云烟,眼中不解,心中疑惑,这二人却为何会大打出手? 疑惑未解,伤员未醒,烈火已闯进来。他看也不看柳清风,径直向着床榻而去,奈何柳清风长臂一伸,挡住他的去路。 二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来到院中。 柳清风站立树下,一抖手腕,折扇展开。 烈火站在面前,不言不语。 柳清风看向烈火,眼神平淡,却暗含波澜,他说:“你就没话可说?” 烈火摇头,依旧不言。 柳清风缓步走到烈火面前,倏地手臂一伸,折扇直击烈火咽喉。 烈火侧身,避过柳清风一击,抬起一臂,抵挡柳清风折扇逼近。 柳清风双目一凛,目光一寒,手下招式变得十分凌厉,丝毫不留情面。 烈火依旧不出声,默默与柳清风过招。 柳清风见烈火模样,越发气恼,手下出招越重。 烈火本是不喜多言之人,平日里说话也只是寥寥数语,不善倾诉,极少与人交心。最近几年多亏云烟陪伴左右,心中早已将她当做自己人看待。她负气出走,本打算就此分道扬镳,二人相忘江湖。却在听闻她受伤时,心急如焚,一刻不做停留,匆匆赶来。 如今她卧床不起,烈火只觉满腹愧疚。如今柳清风招招式式无不带着愤怒,心道以死谢罪,或许不错。遂突然收招,甘愿挨柳清风手下一击。 柳清风一掌拍在烈火前胸,见其不躲不避,也收了手。只是冷眼瞧他,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烈火还是不愿言语,闷头站立。 柳清风道:“你既不管她,又何必来这里。” 烈火抬眸看柳清风,抿唇,不语。 柳清风又道:“你当真不明白一个女子花费几年青春专心陪伴你是何意?烈火,你若无情,此番为何在此?你既有情,为何要为难自己至此?云烟所做的,都是为你,春风阁的强颜欢笑,我不信你毫无察觉。” 烈火不言。 柳清风接着说:“你我所认识的云烟是自由自在的,遨游天地间。何时受过如此委屈?她甘愿为你付出,旁人无法置啄,如今这般光景,你有何打算?” 烈火咬牙还是不语。 柳清风没了脾气,长叹一声,转身离开。心中无奈,暗道这是他二人之事,我不过只是外人,又何必多管闲事。只望经此一劫,他二人都能坦诚一些。 烈火见柳清风离去,抬脚入屋。 云烟躺在榻上,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看着烈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烈火回看她的双眼,只感觉此番再看云烟,与平时已然有不同感受。 云烟知以他的性子自是不会先开口说话,这二人惯了她先说话,便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烈火目光略微闪烁,说道:“我来看你。” 话语一落便觉一僵,方才心中所想回答明明是“我来接你回家”,可话到嘴边,却变了意思。 云烟唇角微弯,看上去有些疲惫,说道:“我没事。” 烈火双眸一黯,说道:“何人伤你?” 云烟摇头,微笑不语。 烈火见云烟如此模样,脑海中想起方才柳清风所言“云烟原本自由自在,遨游天地间”,如今隐忍的模样令烈火心中痛苦万分,说道:“是不是顾群飞?” 云烟依旧微笑摇头,她明白烈火心中纠结,自不愿他左右为难。二人一起这几年光景,总是烈火想得多些,她便做得多些。 烈火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说道:“你且好好修养,等我接你回家。”语毕,已不见人影。 云烟的目光一直追随烈火离去方向,一滴泪自眼眶落下,心中却是酸楚不堪。 烈火去了何处?自然是去寻仇。 他因往事而逃避故人,故人却不愿放过他。这位故人几次三番陷他于痛苦境地,他再不能忍耐,逃避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一次,他终于想明白,对他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顾群飞看着眼前的烈火,心中有一刻的雀跃,这是他盼了五年的场景,也是五年来烈火第一次主动找他。 烈火心中十分复杂,他并不想再见到面前这个人,却不得不再见到他,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个心结,打了五年的一个心结。 如今却不得不了结,烈火悔了,若非他的优柔寡断,云烟不会躺在榻上重伤痛苦。 他在意眼前这个心结,但更加在意正处在痛苦之中的云烟。 顾群飞已经五年不曾见过烈火,眼前的男人更加成熟,更加深沉,看他的目光却毫无感情。但是这并不能破坏他如今还不错的心情,所以他开口对烈火说道:“二哥,五年不见,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