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姨娘是家中庶女,出嫁前就不受待见,沾了嫡姐的光才得以嫁入国公府做侧室。因而她与魏家几个兄弟及老夫人都只不过是面上的感情。
她虽在国公府掌着中馈,却是众所周知的不得夏国公喜爱。加之自己不精于人情往来,不喜热闹,旁人想巴结也无从下手,以至于无论走到哪里,周围都冷冷清清。
夏枫破天荒换了身大家闺秀的襦裙纱衣,头发梳成双平髻,规规矩矩地跟在魏夫人身后。
她不常回怀远,且极少穿女装,乍然这么一身打扮,不相干的人见到只当是谁家千金,很难将这娇艳的美人与能治小儿夜哭的夏大帅联系在一起。
“大小姐,咱们先去见老夫人。”魏姨娘悄悄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老夫人屋里老人多,你相貌太像长姐,可能会被认出来,把面巾带上吧。”
“好。”夏枫虚扶她一把,目不斜视。魏府的雕梁画栋,无处不透露着百年世家的大气雅致。这栋宅子规格比夏国公府还要高几分,里面的规矩礼仪比皇宫都讲究良多。
她自幼丧母却不亲近外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不了魏家约束规矩。
幼时无知,只以为外祖家是读书人,所以礼仪约束繁多。如今才知道,这座森森府邸下,淹没的是良知,约束的是人性。
魏姨娘并非老夫人亲生女,二人私下里见面更像是公开客套。
老夫人年纪大了,却没有随着年纪慈眉善目,面上甚至能看出点严苛挑剔来。她卧在里间软榻上,慢吞吞掀开眼皮:“是你呀,平时不见走动,今日不年不节的,怎么有空过来了?”
魏姨娘屈膝福一礼:“女儿得了根老山参,想着多日不见母亲,特地给你送过来。”
“嗯。”老夫人自嗓子里发出一声不清不楚的应答,即没有高兴,也不见喜悦。她苍老浑浊的眼珠看向魏姨娘身后:“这是哪家闺女?长得倒是标志,上前来我看看。”
魏姨娘面上难掩惊慌,余光看向身侧,正不知怎样开口回绝,只见夏枫干脆摘了面纱,几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跪到老夫人塌前,磕了个头:“老祖宗,晚辈是夏家女儿,您的外孙女。”
“枫,枫儿”魏老夫人颤巍巍地直起臃肿的身子,努力瞪大眼睛,只见秀丽的眉目酷似亡女,眼前女子清瘦灵动,与外间那凶神恶煞的传言大不相同。
她猛地抽搐一下,抬起手指像摸摸夏枫脸颊,却怎么不敢往前。
“老祖宗,我是阿枫,好些年不见了,您还记得我吗?”夏枫握住她干枯老旧的手,缓慢道:“大舅舅在家吗?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老夫人似是怕她,又似是对她挂念已久,两种水火不容的情绪交集在一起,半响没说出话来。
候在旁边的老嬷嬷忙上前给她拍背喂药。好一番折腾下来,魏老夫人才喘顺一口气。她无力地推了一把搀扶的嬷嬷,吩咐:“去,去前面叫大老爷过来。”
夏枫站起身,微屈了下膝:“老祖宗,让嬷嬷只跟舅舅说阿枫来给他请安便是,我来是想见见你们。”
她一身水蓝色裙衫,刻意收敛身上戾气,很像大家闺秀那么回事。
“按枫儿说的做。”魏老夫人忙补充道。她说完小心翼翼去拉夏枫的双手,端庄严苛的脸上露出慈爱,伸手在面前虚虚比划:“枫儿啊,上次见你,才这么,这么高,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怎么也不来看看我老太婆,是不是嫌你外祖母年纪大了?”
“这几年前线战事吃紧,枫儿走不开。这不是,今个儿一得闲就来给您请安了。”夏枫应答有礼有节,轻揉地上前伏跪在脚踏上:“我娘在天上看着呢,枫儿怎么敢不尽孝。”
“好孩子,快起来。”老夫人拉她坐到软榻边沿,慈眉善目地继续絮叨。
尽享天伦之乐的祖孙二人,为长者不是真慈爱,年幼者也不是真孝顺。二人大街上面对面不一定认得出对方,此刻却仿佛多年熟稔的亲祖孙。
终于听见外间下人打帘通报的声音,夏枫暗松了口气,起身对老夫人福一礼,规矩地站到一旁。
来人便是魏家如今的主人,也是夏枫的亲舅舅,魏瑜。
他脸色难看,僵硬地行完礼,转身看向一旁的水蓝裙衫女子,唇角蠕动半响也没敢顺着老夫人的话叫出外甥女的闺名。
夏枫一见他,脸上再没了和善近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僵硬无措的魏家家主,冷声开口:“要见舅舅一面可真是不容易,不知乃蛮叫您,是不是随叫随到?”
魏瑜听到此话,直觉从脖颈到脚底炸起一片阴寒,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抖道:“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