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萧媺芷抱着一床叠好的厚被,悄然走进内室,看见丈夫哈欠连连,满是关怀地说:“你若是困了,就多睡一会儿嘛,起这么早作甚!”
杨广主动接过妻子怀中的被,温柔地解释道:“我不是困,就是鼻子有点难受,所以总打哈欠。”
萧媺芷随即坐到杨广身边,把新拿来的绵被也裹到他身上:“这个暖和些,你再多披一层!”话音刚落,瞧着丈夫包裹严实的样子,活脱脱得像个粽子,她不禁掩唇笑了起来。
杨广也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是何模样,于是故意瘪起嘴,可怜兮兮地说:“怎么,你夫君生病的样子这么好笑吗?”
萧媺芷这才收敛了笑意,瞥了一眼丈夫手中的书信,轻声询问道:“这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是来自京中的消息……”杨广刚说完一句话,感觉脖子很不舒服,费劲地将头发从被子中撩了出来,又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才淡淡地继续道:“都蓝可汗得知我们与染干联姻后恼羞成怒,断绝朝贡并意图抄掠我边境,好在被染干侦知,预先通知了我们。我军早有准备,雍虞闾无隙可乘,一切都在长孙晟预料之中。”
萧媺芷听罢,也不做评论,只是点了点头,转而看见床边还有一摞书信,又歪着头问道:“那些又是什么?”
杨广揉了揉鼻子,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实相告道:“前些日子,我命人在益州和并州设置了几处马坊,以畜牧为辞,暗中收集情报,这都是下面寄回来的。”
萧媺芷略有惊疑,紧张地追问:“难道蜀王和汉王有什么异动?”
“没有,都是些寻常事!”杨广慵懒地回答着,突然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哦,长孙王妃又给蜀王生了个儿子……”说罢,他见妻子脸色有些不好,赶忙又恢复了严肃,娓娓分析道:“我最近一直在合计,陛下近年来越发不信任那些勋贵,转而开始倚靠皇室宗亲。按照长孙晟先前的预设,我们终须与雍虞闾和玷厥决一死战,到时候陛下一定会派几个皇子作为主帅。汉王就不用说了,他虽然骄纵顽劣,但惯得帝后溺爱,就算只是挂名,也足以平添功绩。至于蜀王嘛,如果打了胜仗,恐怕陛下便会对他之前的罪状彻底不咎了。”
说话的时候,杨广身上围着的绵被稍微有些滑落。萧媺芷见状,又替他掖了掖,随后温声宽慰道:“这些事情眼下不必过虑,静观其变,再从长计议即可。”
杨广颔首,没有再说什么。这时,清芙忽然进入屋内,正色通传道:“殿下,王妃,张衡大人求见。”
杨广想到此人前来必定与智顗相关,立刻掀了绵被,腾身下床,同时急切地吩咐道:“快,快,让他进来!”
清芙领命而去,萧媺芷也赶紧起身,替丈夫拢了拢头发,又取了一件外袍给他披上。
下一刻,只见张衡捧着一个小木箱,缓缓地走了进来。
杨广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但他还是更关心那和尚的消息,于是脱口而出地问道:“智顗到扬州了吗?”
张衡却是满面沉痛,徐徐地回答道:“殿下……智者大师圆寂了……”
“圆寂……”杨广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虚弱的身体随之有些震颤。
张衡见晋王情绪有异,安静地沉默了片刻,待他平复下来,才继续道:“大师行至石门便止步不前,他好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从容交代完后事,于十二月二十四日安详入灭。这箱子里是殿下之前送给大师的莲花香炉和犀角如意,大师称愿德香远闻、长保如意,以此仰别殿下。哦,对了,大师还遗留了十余卷净名玄义,说是之前答应殿下要写完的,我已命人送到书房了。”
杨广一言不发,只是恍恍惚惚地走上前,麻木地打开木箱,轻轻抚摸着香炉和如意,最后目光落在了放在箱底的遗书上,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来,凝眉细读。
这封信特别长,杨广读了很久,渐渐热泪盈眶,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整个人晃动着有些站不稳,萧媺芷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丈夫。又过了好久,杨广终于看完了信,直直垂下双臂,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衡从未见过晋王如此失魂落魄,不禁有些于心不忍,却又不得不打断他的情绪,谨慎地道了句:“殿下……主持慧日道场之事……”
杨广觉得自己仿佛被掏空了,有气无力地回道:“修书延揽吉藏吧……”
张衡点头领命,知道晋王心情不佳,他也不再多言,将木箱放到旁边的桌案上,就默默退下了。
杨广已然虚脱,在妻子的搀扶下坐到案前,又拾起信反复浏览。须臾,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愧疚,失声痛哭道:“我与大师师徒一场,却不能护他自由传教弘法,他是多么痛彻心扉,才遗书留下了这六恨啊!”
萧媺芷心疼丈夫,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温情脉脉地安慰道:“阿麽,你不要这样,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能做主的。你若当真感念师徒之情,以后就多加扶持天台宗,让大师所创的教义发扬光大,便是了了他的心愿。”
杨广听罢,拭去眼泪,热忱地望着妻子,不停地点头:“对对对,我要遣使去天台山设千僧宴,建功德愿文,资助他们修建寺庙,大力弘扬天台佛法!”
萧媺芷见杨广情绪饱满,又燃起了斗志,这才宽心一笑。不论风浪多大,这一路,他们都要携手并肩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