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出门亲自把人迎进来,两下里见过礼,各自落座。 夏侯府大太太因笑道:“近些日子无甚大事儿,我想着家中这里那里的杂物并母亲去后的白礼该规整规整。在院子里阁楼上竟还有些姑奶奶当年旧物,便想着给宸丫头留着,再有姑奶奶嫁妆上有西郊一处庄子的耕地,只我那儿竟找不着账,想着妹妹嫁妆单子上有明数儿,便来瞧瞧。” 老太太吩咐虞宸捧了瓜果给夏侯府大太太,待虞宸归坐,轻拍她的手笑道:“原是前些年五丫头还小,大太太嫁妆我给看着。那地界是个好地儿,府里每每的时令果蔬皆有送的。亲家太太要瞧,我屋子里物什儿也不少,想来得费些工夫,若不急,待到我慢慢收拾,不忙什么也齐全些。” 夏侯府大太太笑道:“原是我叨扰了,自是依老太太。前儿府里几个姑娘去姑奶奶聚宝轩,回说竟是一个陪嫁管事皆没了。老太太莫恼,到底姑奶奶去了这么些年,不是我还瞧着她什么,到底那些家当都是宸丫头的,做舅家的,少不得看顾一二。” 想来夏侯府大太太不会白白为一份地契而来,原是已知晓了这事儿。 老太太心里微叹,只一想虞宸把家中之事说与夏侯府,虞府失了体面,到底不喜。 想着虞宸为那点私财竟是不顾大全,对她的怜爱愧意顿时减去一半儿。 虽说虞府理亏,到底是自家事儿,没得叫外人质问,便道:“亲家太太也说,过去这么些年,还没个人员流动?自是老了一茬儿下去,又换了新的上来。” 夏侯府大太太原是接到消息,问罪来的,如何会信老太太话儿,道:“怎我听说姑奶奶嫁妆叫府里三太太管着,非但少了,连假账都有呢。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底还是骨肉,又有宸丫头,这事儿我也该过问,老太太道可是?” 三太太一直在一旁听着,原想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没得丢人,今儿瞧夏侯府来人。 却是领悟到,虞宸一个不经事儿的丫头,如何想到这些个,此是有人挑唆了,除去夏侯府还能有谁。 当即抢在老太太前道:“太太手也伸的太长了些,咱们府里上有老太太,下有几位老爷,倒不知何时凡事要跟你汇报了。” 这话着实不客气,亲戚间这般便失礼了,老太太道:“白长了这么些岁数,越活越回去了,倒不如个孩子,你回去。都是亲戚,这些事儿谁家皆有,问问如何。” 老太太原是想支开三太太,在把事儿揽自己身上,好歹不戳破这层纸,保全府里体面,也不坏了亲戚情分。 三太太虽不明就里,到底在老太太手下这么多年,还是有她好处的。 便行礼准备告退,不想夏侯府大太太拦住,“且慢,三太太该给个说法才是,如何我家姑奶奶的嫁妆便到了你手里。” 二太太原跟老太太一个想头,这事儿自家里解决便是了,很不必闹出去,便笑道:“太太这话说的,她三婶如何拿了大嫂的嫁妆了,不过管着亏空了些。老太太已知了,方才还道给嫁妆补回去呢,都是一家子人,没得事事分的清楚,也没甚情分了。” 夏侯府大太太道:“二太太说的有理,只亲兄弟还明算账,咱们这些叔伯舅舅,合该偏着宸丫头方是,如何还眼红呢,没得不叫个人了。” 这是明目张胆骂她了,三太太嫁进府里几十年了,何曾有人这般说过,当即似点了炮仗,闹道:“太太这话忒没个礼数,大嫂的东西便不是虞府的了,谁又亏了宸丫头什么,养她这么大,谁念了亏欠。纵是用了她什么,都是一家子,还要丁是丁卯是卯的?” 夏侯府大太太也是气了,青着脸道:“三太太原有些商户人家本事,账上算计不来,这口舌上也是我们这些笨嘴拙腮的吃了亏。总之说不过你,我也不与你争辩,姑奶奶的嫁妆该如何你只管分文不少的还给宸丫头便是,我也没想头,便罢了。” 三太太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比之两个妯娌,最最痛恨的便是商户出身的身份。 夏侯府大太太这话,当真踩了猫尾巴了,立时怒面厉声道:“你是哪门子的祖宗,我虞府的事儿也有你管的?便是我拿了她的又如何?日日生活在一处儿,她便再没个需我帮衬的时候,茎茎叶叶便要算的如此清才是。” 夏侯府大太太也道:“横竖你有话说,这事儿可大可小,左右我哥哥闲着,喊他来评评理便是。” 老太太听了这半日,额头早一跳一跳的,又听夏侯府大太太说起她哥哥,如何能把这事当个正经事闹到官府去。 忙道:“很不必,亲家兄弟贵人事忙,哪能为这些个事儿叨扰。既是亲家太太知晓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依我的意思,叫她三婶把嫁妆补回去便罢了,瞧在我面上,亲家太太担待一回罢。” 三太太叫人戳了肺管子,如何肯罢手,哭道:“老太太我不认,未曾谋过大嫂家当,如何还回去?” 夏侯府大太太冷笑道:“当真贼心不死,可是要我喊了你提拔的那几个管事来对峙。姑奶奶跟前的陪嫁我那也还有几个,你的所作所为,亮堂堂在人眼皮子底下呢。” 三太太一听,顿时焉了,又气又恨,哭个不住。 夏侯府大太太继续道:“原我想到底是亲戚,闹翻了大家脸上不好看,没成想三太太这般冥顽不灵。如此嫁妆悉数还回,少不得还请三太太去庄子上小住,下回便知了。” 到底是虞府理亏,老太太看走了眼,也没了心肠替三太太分辨,再者这罚并不重。 说是去了庄子,她随便一个借口便可把人喊回来,夏侯府大太太也是有顾忌的。 当即没了话,如此便罢了,老太太都默认了,二太太也不好说什么了。 这事儿便在夏侯府大太太插手下,以三太太把嫁妆还回去,并去庄子里住些时日为结束。 因着老太太不许姑娘知晓这些不堪事儿,又为着替三太太保些体面,便不许姑娘们去。 虞蓉心急难耐,只得找虞宓说话,散散性儿,姐儿两个一处商议衣服花样子。 虞蓉很有些心不在焉,虞宓笑道:“你莫忧心,别三婶甚事儿没有,你倒急出病来,那可闹笑话了。” 虞蓉勉强笑道:“莫埋汰我了,没心力跟你玩笑。” 虞宓默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了,一时相顾无话。 虞蓉大丫鬟红袖自外头急急进来,忙道:“姑娘,老太太要咱们太太去庄子上住了,还不知何日能回来呢。” 虞蓉俏脸发黄,骇的不轻,急道:“如何就去庄子了,还不知何日回来?” 红袖忙道:“听屋里小丫头说是夏侯府太太来了,定要老太太给个交代,便如此了。” 虞蓉急的团团转,半日方道:“我去求老太太饶了我娘。若去了庄子,回来还有什么体面。” 确实如此,府里威风的三太太,若这么受罚撵到庄子上去,府里人多口杂,何曾有什么秘密。 一人知了,全府也便知了,况这事儿并不隐秘,三太太心性儿高,不知如何了。 虞宓忙道:“四姐莫去了,既是已决定了,想来谁去也不得变的。不若去找五姐,想来她说一句,倒比咱们十句有用。” 虞蓉听说,半晌无话,终于提裙朝外跑,恐在担忧惊惧之下,做出什么不妥之事,虞宓忙随其后。 却说虞宸要回嫁妆,苦留舅母不住,送到二门处翻身回头,才刚走进院子,便见虞蓉立在一颗花树之下。 到底正值青葱,人面似桃花,赛花更有三分色。 二人久立不动,经了今儿这一遭,便没想过能再与四姑娘和平相处。 虞宓在后头穿山走廊柱后停步,正想开口,虞蓉已道:“我求五妹妹。” 声音晦涩,似说的极艰难,“我娘知错了,求五妹妹罢手,免了她这回。” 虞宸面上没有波动,好一会儿方道:“四姐怕是找我无用,送三婶去庄子思过,乃是老太太定的,我如何违逆她老人家。” 虞蓉忙道:“原是为你出气,若五妹妹消气,求老祖宗一二句,我娘便免了去庄子。嫁妆会尽快齐全交还你的,收手又如何?” 虞宓走过去也道:“便求姐姐宽心了,放了三婶这一次,经这一回,再无下次的。” 虞宸轻笑,“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妹妹如何保证没下回?我去求,叫老太太的话朝令夕改,很是不妥。” 虞宓道:“本因着嫁妆之事,为了给姐姐大婶婶交代的,只姐姐一个,旁人说情再无用的。三婶到底年纪不小,去一回回府,如何受的住?” 真是圣母,虞宸心中嗤笑,仍道:“四姐七妹不必说了,给三婶求情我不会去。”去了便是扫夏侯府脸面,下回再有个什么,如何再请舅妈帮忙? 虞宸越过两个姑娘,堪堪走出几步,虞蓉便道:“我替了我娘,如何?母女一体,我这做女儿的代她受过,你去老太太跟前求句话,可好?” 虞宸转身笑道:“四姐打算如何代过。” 虞蓉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巧镶金尖剪,倒把个虞宓唬了一跳,想必是方才从她屋里针黹盒子里拿的。 忙道:“四姐拿这利物做甚,快快放下,莫做下糊涂事儿。” 虞宸笑意淡去,满身竖起防备,警惕瞧着虞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