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蓉转身,面容认真哀求,“既是如此,我便绞了头发自行明镜庵做姑子去。到底你出了这口气便是了,我去姑子庙倒比我娘到庄子更解恨了。” 说着便拉过及腰的长发要剪,虞宓忙上前按住,又道:“好歹姐妹一场,五姐倒是说句话,身体发肤,如何轻易损的。四姐莫冲动行事,若三婶知晓,如何不自苦?” 原不是冲她来的,虞宸暗暗松气,恼道:“四姐这般逼迫于我,便是念着姐妹情分了,你两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我便是个傻子,也不能叫你如愿。三婶做错事儿,不该叫她警醒一二?我又造了什么孽,去了大的又来小的。” 虞蓉推搡虞宓,对虞宸道:“我也明说了,叫你出气,不过为我娘少受些苦楚,如何便不能如我愿了。到底三房欠了你,不论个人,还了你的就是了。” 眼瞧着拦不住,虞宓忙道:“可怜四姐一片孝心,姐姐也是有母亲的人,定能体谅几分。便到老太太跟前为三婶说一句话罢,不能如愿也罢,也叫三姐死了这份心了。” 虞宸气道:“你们都是有娘的人,独我一个没有,何苦跟我显摆什么。我也知因着没娘,吃了这些亏谁个问一二句了,谁替我着想了,如今倒要体谅你们有娘,我去碰壁了。” 虞宓听她这般说,方后悔说错了话,到底出了口,不能收回,少不得赔礼几句。 只虞蓉剪刀还在手上,虞宓急道:“到底如何呢?是我口拙,想的不周到,容后再给姐姐赔礼。四姐终究无过,姐姐便劝几句又如何。” 虞宸再不耐烦跟她两个纠缠,甩袖而去,“四姐收了这般作态罢,左右我离了就是。” 那厢绣花绫裙翻飞,虞宸到底穿过靠山长廊进了院子。 虞蓉跌坐在地,捂脸道:“到底是我无用,我娘怎么办?” 虞宓收了剪刀与地上一缕头发,叹道:“这是何苦,想来五姐不愿也是有的,三婶到底只去住一段日子,如何不回来呢,值当你做姑子去?” 虞蓉哭道:“你不晓得,我知我娘是极好脸面的人,这回过去,可不知府里那起子舌头长的传成什么样儿呢。哪受的住,是以万不可去庄子,落实了这罪名。” 尤其三房几个妾室,时时刻刻等着瞧三太太笑话,这会可不话柄给人递嘴边去了。 虞宓想了半晌,方道:“再不你并八妹妹一道跟三婶去,好歹说是去收租瞧收成的,旁人再揣测也不能详知的。” 虞蓉心灰道:“罢了,难为你这会子还替我想,原我往日事事要与你争锋,只这个时候方可瞧出人心的。我娘待八丫头也不薄,却是一句话儿也无,我也不指望了。” 虞宓心想三太太扣了虞萱几年月例,虞蓉再不理事儿,想来并不能真个什么也不知,只到底这个时候不好特意说这个。 赶晚府里三太太收拾收拾去了庄户,四姑娘虽随着去了,只到底有些蛛丝马迹叫底下人知晓,也有些人明白是怎么回事。 府里下头人议论几日,无外乎三太太常年打雁,这回叫雁啄了眼。 又说虞宸如何如何厉害,不费多大功夫弄回了嫁妆,还让三太太吃了亏。 到底得了个不大好听的名声,各府里下人间也是有些来往,是以好些太太奶奶们皆知了虞宸手段,心下便对这么个人物有些犯怵。 却说姜元让在虞府住了些时日,姜府抽空儿谴了人来接回去 因着姜府两个女眷皆不宜操劳,是以虞宓随姜元让去了姜府,帮着料理料理。 虞宓向来园子里听管事回事儿时候,姜元让皆陪在左右,虞宓笑着赶人:“你美人灯似儿的,如何经得住午后的风,早儿回去歇着罢。妈妈们皆再和气不过,还能把我怎么着?” 姜太太身边的周妈妈也笑道:“姑娘说的极是,虽外头人好景儿好,到底日头毒辣,四少如何经的住,莫叫太太姑娘忧心了。” 姜元让虚虚半握拳头,轻嗽几声,“只我身子破烂,到底一时死不了,容我多坐坐罢了,很不必理会我,阿久忙活自个儿的便是。” 虞宓轻叹一声,微微一笑,“如何这般倔呢,我还能害你不成,既如此看顾一二便是。” 便命姜元让身边大丫鬟云艺回房拿衣裳,领命而去一时回来,果取了深紫猩猩髦来。 虞宓接过去,亲自为姜元让穿戴好,这才瞧对牌算账。 姜元让翻来一册书,苍白的手背上青管明目,不时瞧虞宓一眼,神思恍惚。 若是能与阿久长久这般,无事对弈读书逛园子。 她理家事他便在一旁瞧她,天光同起,日落同息,似神仙眷侣一般。 这般便是想想也是多余,阿久的夫君必会相貌堂堂、疼宠呵护与她,能与她白头偕老,或会走在她后头,不见她经受生死离别之苦,似他这么个破败身子,如何能肖想与阿久有什么,没得耽误她,倒是他的罪过。 姜元让微垂头,面容淡雅,一双剑眉似蹙非蹙,隐有一分愁苦。 虞宓无意瞧见,轻刮他俊挺秀气鼻梁,笑道:“敢问四少何事如此烦闷,可是还在恼我昨儿不给你放纸鸢。虽听人说能放去病根,到底你吹不得冷风,得空儿陪你放便是,何苦闷成这么个样儿。” 这么多人瞧着,姜元让偏头躲过,到底半道停下动作,任虞宓刮个正着。 因说道:“谁跟你似的,为个干果子能跟我闹上半日,再没你这般要零嘴儿不要命的。” 原是两人小的时候,虞宓最是个好小零食的,时常舍不得自己的,便抢姜元让的。 常把姜元让欺负的泪汪汪的,到底不敢跟姑姑告状,虞宓又是个常年不变性子的。 长到这般大了,仍时常好小食,是以姜元让常拿这事儿揶揄她。 虞宓翻看账本,若无其事笑道:“你是我表弟,小零嘴儿该让给我才是,还劳我自个儿动手去抢,是你的不是。” 姜元让摇头,笑她,“真个歪理越发多了,现在我还让你,往后…”他去了,她嫁了别人,该如何? 到底未说出来,半道儿停了话头。 虞宓偏头笑道:“将来如何?你自是要一直让我的。” 姜元让听了一笑,未回。 却说刘御史府邸原在姜府几里外处,刘嫚久不见虞宓,想的紧,兼之刘夫人管教甚是严苛。 早想出府透气,听闻虞宓到姜府久居,忙带丫头寻了过来。 刘夫人原与姜夫人交好,刘嫚过来算不得打扰,仍交代道:“莫要胡闹,只你一个便叫人头疼,七姑娘那般乖巧叫你带累坏,我怎个跟你月姨交代?” 刘嫚跺脚不满道:“我就带坏人了,娘太小瞧了人,阿久闹时比之我更甚,我可带累不了她。” 刘夫人仔细交代,笑道:“不过跟你一说,七姑娘好性儿,你多瞧瞧便是,以后有你的好处。” 听的一道嘱咐,好容易出府,到了姜府,刘嫚拉了虞宓好生一通抱怨,“我娘就是啰嗦了,你这般好,不若咱两个换换,我给月姨当女儿罢了。” 虞宓忙好笑道:“别别别,我娘可管不了你,你莫去祸害她了,还是娟姨降得住你。便似那齐天大圣,怕只如来佛治的住他了。” 刘嫚忙道:“后续你可买到第十七回了,前儿一出来,我便去瞧了,不想倒是没了,听闻要加印,便要等上些功夫了。” 原是虞宸说风就是雨,不久前说是要著书,果是雷厉风行,写下了大致情节,交于虞宓细细润色。 虽说两人因三太太之事闹了个不欢而散,到底姊妹几个没大仇,又是早儿便应下了的。 虞宓少不得接过手,原本便文采斐然,平日又是个诙谐幽默性儿,心胸又是极开扩的。 经她之手,字里行间皆是一股儿趣儿,书里的人皆有可爱之处。 虞宸瞧了,自也少不得暗暗称赞,她是万万写不出这么个水平的,《齐天大圣》有今儿这般销路,虞宓有一半功劳。 虽说也帮到了忙,虞宓却是个不喜出风头的性儿,这事便也捂的严严实实的,谁个皆不知的。 少不得装傻充愣道:“这我倒不知了,我原不瞧这些个志怪杂说的,听闻这书一夜众人皆知,方买了来看的。” 刘嫚向来是个跳脱性子,不由神色激奋道:“天外来客真真好文采了,倒是如何想出这般有趣儿的故事,要我再不能的,也不怪这书众人争相要买。” 《齐天大圣》可说是一夜火爆了,只到底没有无缘无故之事儿,虞宸在后头是做足了功夫的。 便说她先找了人四处茶馆里说书的,散播有这么一本书,又雇了做糖人的师傅,将个西游记的人物做出来四处出售。 再有其他营销手段,多管齐下,加之书中内容世间少有,可不得人人争相求之了。 姐儿两个这厢园里说起这畅销的话本子,那厢姜成斌一身劲装自后头出来,笑道:“我说这园子里如何这般吵闹,原是你两个。到底女儿家还贞静些才是,瞧了这些个书,没得移了性情。” 虞宓两个叫他唬了一跳,见他忙行礼称表哥,刘嫚不乐意道:“三少爷没得管人了,咱们无事看个闲书又如何了。那天外来客是个极有才能的人,倒是较三少文雅多了。” 姜成斌听了,满心不受用,“那些个人胡编乱造的,读多了没得移了好好姑娘家的真性儿。你要看便是了,莫带累了我表妹。” 虞宓尴尬异常,心道还好没人知晓她也是个爱胡编乱造的,到时不知三表哥该如何教训人了。 自来有人叫她莫带坏了虞宓,同她一个闹腾性儿,到底十三、四岁的姑娘,听多了这话,如何好受? 刘嫚当下热泪涌上来,只倔犟道:“干你何事?恐我带坏阿久,我再不来你府上如何?” 说着提裙便跑了,虞宓叫了几声,皆未理会,少不得转头抱怨姜成斌。 三少爷瞧人真个气走了,心下后悔,到底拉不下脸来,黑脸道:“莫理会她,不过几日,自己便到姜府来了。” 却说这次倒是他猜错了,刘嫚自回去再没来一次,虽时时与虞宓书信来往,就是不进姜府。 姜成斌每日留意,想问问表妹,到底自己气走了人,不好意思。 本就是个不言苟笑的,日日黑脸,底下人皆不敢近前了。 这日,姜元让自闲人坞出院子,瞧三哥一人站在沿岸池边,过去问到:“三哥在这做甚?” “跟你讨教些事儿。”姜成斌回头,高身挺拔。 “所为何事,三哥直说便是,说不上讨教。不过武艺上的事儿便免了罢,我对那个知之甚少。” 姜成斌仍是无甚神情,瞧不出喜怒,半日道:“如何跟人赔礼,又不叫她知晓我后悔了?” “是个姑娘?” “…嗯。” 姜元让暗暗挑眉,依着往日,姜成斌只对武艺有兴趣,姜太太一度担忧他下半辈子怕是要跟兵法过了。 不想三哥倒是开窍了,竟有了在意的姑娘,瞧他近日黑面阎王的模样,想必便是那姑娘缘故了。 姜元让心下莞尔,微微笑道:“三哥因何事得罪了人,那人又是个什么性儿?” 姜成斌略略提了几句那日的事儿,姜元让何等聪慧的人,结合阿久与他闲说的,便把事情猜了个十成十。 因笑道:“这事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哥如何得罪的,便用什么还礼便是。” 姜成斌皱眉良久,方道:“难不成我买一册话本子还给她去,不妥,当日不叫人看,这会子用这个赔礼,我颜面何存?” 姜元让再无他话,已提点到这个份儿上,三哥不开窍,便让那姑娘再气气也无妨。 好歹他这个做弟弟的还没个往后,三哥便在意姑娘了,如何使得? 好事多磨啊,不是弟弟不理事儿,到底多绕几个圈子,甘甜更浓郁。 却说又过了数日,刘嫚到底没半个人影儿,姜成斌心道:我是个男人,如何与个姑娘家计较这许多。 少不得派人去买那京都纸贵的话本子,不想竟还买不到,姜成斌满心郁气,少不得请教表妹。 虞宓听他说明来意,笑道:“前儿我跟嫚儿说起这个,得了表哥好一通说教,倒奇了,今儿表哥倒问我要?” 有求与人,少不得听几句抢白,姜成斌道:“便是瞧瞧这书有何好处,那天外来客是个如何的妙人,叫你们如此追逐。” 虞宓笑道:“可不是,表哥莫说,那天外来客可是好些人圭臬了,表哥再莫出口不逊,再有便不是一册书便能平事儿的。” 姜成斌再不开口,姜元让静坐一旁,由着虞宓刁难,也不帮忙的。 好容易听了虞宓一通挤兑,话本子算是到了手。 姜成斌忙要遣人送与刘嫚,又想这般私相授受,叫人知晓到底与刘嫚名声不妥。 少不得又托了虞宓一回,且说刘嫚收了书,不由好笑,当日义正辞严教训人。 这会儿怎不提女子娴静了,好歹她是个直爽人儿,那边既有诚意,少不得也丢开手,掀过这事儿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