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昱入宫时,已是日暮,他少有这么晚了还来见她的时候。
她查完小皇帝的功课,从清思殿那边回宫,一踏进殿门见他已临窗立在殿内了。
自阿爹死后,他开始独掌大权,看似风光无限,可朝中各种势力暗中相争,他要从中制衡,有多难多累怕是只有她知道。故而这一刻,看着他染了沧桑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心中微酸。
他闻声转过身来,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深沉,似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阮阮,他要回来了。”
他
殿外有微风吹来,似将她的思绪携乱,让她茫然立在那仿佛只是下意识地,又仿佛是真的,脑海中再忆不起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她恍惚地问:谁”
陆清昱没有答,他当然不会相信妹妹真的不知道“他”指是谁,只是这些年,他们从不愿也不敢提及那人。她需要时同以及勇气再拾起回忆。
多久了将那三个字如禁语一般尘封在旧日的记忆里,像一块潜滋暗长不能愈合的伤口,不敢触碰。她颤颤地,终是道出了那三个字:傅临熙……”然后抬眼,竞是惶惶的神情望着陆清昱问,他回来了”
无怪乎她这般怯弱,陆清昱明白,他内心坚韧、冷静自制的妹妹,此生所有的胆怯、迟疑、卑微与自苦,都只缘自那个人。
陆清阮是五岁时入的宫。
她父亲陆微,曾为丞相,后加“太师”衔,位极人臣,在朝中一手遮天。
这位众臣逢迎的陆太师,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陆清昱自幼被管教得极严,稍长一些,就被送入了军营里历练。女儿陆清阮,起初是养在家中的。
陆清阮的母亲在她出生时因难产而死,所以她被陆府的姬妾养着。
陆太师成日忙于朝政,自然顾不上女儿,直到陆清阮五岁时差点没命后,他才知晓,府中姬妾为争宠而相互构陷,在他女儿的饮食中下了毒。
此事被陆皇后闻知后,便向陈帝求了恩典,将陆清阮接到宫里亲自教养。别说陆皇后膝下无子,便是整个陈宫里,也唯有两位皇子,而无一位公主,陈帝自然准了。
所以她从那时起,就住进了姑母陆皇后的凤仪宫。
因她从娘胎里就带着哮症,后又中毒,身子一直弱,故陆后令宫人整日守着她,轻易不能出凤仪宫半步。
彼时她年岁小,许多事都记不得,包括她与傅临熙的初见。那年她初入宫,陆清昱进宫来看她,随之一起的就是这位与陆清昱交情甚笃的三殿下。
而她却一直以为,自己第一次见他,是在宁熙十二年的春天。
一定是在春时,因为她记得那晚浮动的花木香气,园子里葱茏的枝叶和从叶缝里稀疏落下的清浅月光。
她清晰地记得那晚的一切,尤其是身前的矮树丛被拨开后,乍然出现在她眼前的眉眼。
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莹白他清秀的容貌带着如月华一般的清寒。他皱了眉,像是倏忽间想起什么似的,然后带了点疑惑问”陆清阮”
她瑟缩地点头,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人。
他微微笑起来,那笑简直能蛊惑人心,让人放下所有戒备。他轻声道“别怕,我认得你哥哥,你怎么躲在这里,嬤嬷们呢”
“我跟着嬤嬷们不小心走丢迷了路。找不着她们了。”她一边答,一边瞧着他。
这话自然不是真的,那年她方满七岁。整日都被拘在凤仪宫四方的院墙里,就算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是被一众宫人簇拥着,怎么可能轻易走丢
是她谋划了许久,故意甩掉嬷嬷们,所以才会躲在那园子里枝叶障眼的矮树丛后却不想起身时不小心踩到脚边的石块,崴了脚。
他却并未多问,只是向她伸出手去“来,我送你回去。”
瞧她为难的样子,他问“崴到脚了”
她点头,泫然欲泣。他像是害怕她会哭出来似的,将声音放到最轻柔,急急道“别怕,别怕,我背你回去。”
他背虽不宽,人也清瘦,但一步步走得很稳。
那园子偏僻,离凤仪宫也远,走得久了她听到他的呼吸有些重,他却偏过头来问她“脚疼不疼”
声音很轻,像此时柔柔地拂过发间的夜风,却比夜风更暖。
她有些羞涩,伏在他肩上,嗫嚅道“还好……谢谢三殿下。”
他倒没惊讶她猜出了他的身份,只道“什么殿下,我和你哥哥自幼相交,阮阮若不嫌弃,就叫我三哥哥吧。”
于是她从善如流,低声唤”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