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像是变成了万千浮尘,与雾蒸融,随风而逝…… 三界之内再也无处可寻,亦或者无处不在…… 天和地本为一体。三界之大也不过是置身其中的色相虚影。它可以广阔到无边无际,也可以微末一如浮尘。就像微不足道如一滴水亦可以折射出太阳的万丈光辉。空间和时间不过是丈量生命的标尺,然而放之于更广阔的浩瀚中,却已经无从计数。 空间可以交叠,时间可以错回。红尘百相,历历在目。那些如梦过往,在水滴莹莹光晕中一闪而过…… 在一片纷乱交错的凡尘片段中,樱空释如稚子般的微笑分外生动清晰。想伸出手抚上那魂牵梦系的笑魇,可是……手这种东西是只有存在于三界中的生命才有的,如今……连触摸到他也不可以了吗? 原来还有比死更加痛苦的事…… 从没有想过自己也能沦落到一心求死的地步…… 是自己不自量力了,还是低估了修罗地狱的可怕……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觉得那样的痛苦不想再经历一次…… 如果死了,就可以解脱了吧…… …… 忽然混沌中,有暖暖的橙色流光包围了自己…… 像恋人相拥时毫不设防的爱意,亦如历经沧海亘古不变的执着,这光痴痴地缠绕着自己。温柔的抚慰,仿佛爱侣细数岁月的掌纹。有什么让人如此怀念的东西渗进了心里…… 驱散了悲伤,融化了雾霭…… 『……终于……找到了……』暖光的意念潺潺流进心底。 『……为了这一刻……我趟过了万丈红尘……守候在时光的海底……』绵绵不绝的情丝缠绕了进来。 『……不要死……』 ……不要死…… 『……』 如同一滴泪坠落下来,最脆弱的留恋一同流淌了出来…… ………… 鲜红的血液温柔地包裹住了晶莹的卵石。本该坚硬似铁,噬骨不侵的石头,却如宣纸一般,染上了赤红。越染越艳丽,越染越莹亮,最后,剔透的卵石仿佛淬了毒一般,周身泛着冶艳的赤红流光,如闪着火彩的红宝石…… 当赤色流光染满的刹那,一泪石顿时散射出璀璨的华光。橙色的暖光包裹着纠缠在一起的二人,如春日午后的艳阳给皑皑冰雪世界带来春风拂面般的温暖。 卡索身上身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目血迹,像是被这温暖的光蒸融了一般,斑斑驳驳地逐渐消失了,最后一点痕迹也无从遍寻。 在暖光的包裹下,仿佛已然气绝的人终于又一次均匀地呼吸起来,惨白如纸的脸色染上了红晕。刚刚痛苦不堪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就像酣睡的婴儿一般,他阖目而眠的容颜如同夏日晨露中初绽的百合。 伏在卡索身上的樱空释惊诧地抬起头来,喘息还急促缭乱,汗珠挂在颊边颤巍巍地闪烁着…… 橙色的暖光逐渐随着飘飞的白雪消散在风里。身下人羽扇般的睫毛颤了颤,打开了。 一瞬的恍惚,那双冰蓝的眼眸晃动了一下,直视了过来。 樱空释不由得一震。正想再次羞辱他,折磨他。可是身体却如被冰冻了一般动弹不得。在自己的地盘竟然被未知的神力算计了,樱空释立目拧眉。 挣扎之时…… 一只绵软温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樱空释一惊,低头看去。卡索的断臂奇迹般的愈合了。他正轻柔的以手抚着自己的脸。眸色虽然是澈蓝的,但那流动的暖光却如春天的细雨悄然流进心里。 “释……”清风拂面般的呼唤。 卡索一手轻抚着樱空释的脸颊,一只手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樱空释依然震惊得一动不动,随着卡索的起身,他只能往后躲去。 然而,卡索却没有给他躲避自己的机会,坐立而起的时候,他双手一起捧上了樱空释的面颊。 “释……”卡索再一次轻柔呼唤着,眼里流淌出来的怜爱,像三月飘絮般缠绵悱恻…… 终于又能以双手触碰到他,虽然眼前的人只是他的虚像,只是自己的心魔,但聊胜于无…… 微微垂下眼帘,卡索轻轻皱起眉心,哀伤地低下头来。咫尺之间,却只能看到他浓密睫毛投下的月牙形暗影和脆弱尖削的下颌。 再一次凝视着樱空释,卡索终于开口了,万年不变地温柔:“释,你说得没有错……我确实很懦弱……因为我的胆怯,你不得不承受魂飞魄散之苦……” 深深地喘息了一下,卡索承受痛苦般的合上双眸,轻柔地把眼前的人搂入怀中,一手抚上对方有些缭乱的银发。 “可是,你怎么可能是我的永劫!”卡索抚过眼前人的银发,像过去那样,让他靠在自己的肩窝。微颤的尾音,让温柔的声音似是在潸然而泣,“你是我的天下……是我最珍惜的人……最……爱的人……” 簌簌而落的新雪在他们周围翩飞着。白茫茫的天地寂寥而清浅,似是在静静等待孤独的旅者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更紧的拥着怀中的人,卡索像是已经无法再忍受自己一样,把内心最深处的言语倾吐了出来:“冰族皇室的声望、三界各族的质疑、背德乱伦的罪恶……这些怎么可能不去想……” “小时候因为莲姬的出身,你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冷遇,吃了多少苦,就在你身边的我怎么会看不到?”卡索轻抚着樱空释的背,阖目轻颤的羽睫下泪光盈盈,“虽然你在我面前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弟……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我的心里……我怎会不明白你的爱,你的痛……” “这片雪雾森林,是你最自由快乐的地方吧……”卡索眼角泪光滑下,睁开双眸,凝望着这片纯白的森林,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无论在外面受到了怎样不堪的对待,只要来到这里,你就会露出最无邪的微笑……” “那时候,我就在想,即使无法给你地位、权势、尊严……至少我可以留住你的微笑,至少我可以让你在这残酷的世俗礼教里,保有一点点快乐……”卡索再一次深深喘息,眼角湿红,眸里的流光都揉碎成了星辰。 “三界也好,冰族也罢,这些纷扰与你我何干?”卡索深深地叹息着,心里的痛楚苦闷都沉淀在了叹息间,“可是,神族永无止境的生命就是最恶毒的诅咒!避世隐居能逃得了一时,怎能逃得了一世?只要还有呼吸,就无法不去理会这些俗事的纠缠!” “……可是,我却无法永远护在你身边……”说到这里,卡索双眸黯然了下来,垂下眼帘,“我这条命早已逃不过宿命的诅咒……可是,如果因为我,让你被三界排斥、唾弃、羞辱……这让我如何承受!我的确胆怯,我怕你再一次遭受到这种不堪的境遇……” 片刻的哀伤…… 卡索更紧地拥着怀里的人,抬起头来,眼里不再忧郁,只剩下坚毅和决然:“在还有力量的时候,我只想留给你一个太平安稳的三界,一个能够得到快乐的三界!” “释……” 卡索唤着他的名字,离开他的身体。凝视着樱空释的茫然失措的脸,他一只手轻轻抚过那如远山的眉,温柔但坚定地说:“我至今不曾怀疑过……我自己的心从来都是清晰的……如果这爱是罪孽,我宁可一个人来背负!” 轻轻地在樱空释眉心落下一吻,随即离开。卡索淡淡一笑。这清雅又忧伤的一笑,仿佛是谷雨天山间的云雾,说不出的迷蒙,好像马上就要消散一般…… 再一次拥他入怀,卡索似是怀念以及地享受着这短暂的温存。 “……以后……若是只剩下你一人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 …… 拥在一起的两人,一动未动,天地间只有雪落的轻响…… 樱空释终于从惊讶失措中反应过来,在卡索怀里扭动起来。他极尽能事地想要解除那橙色暖光对他的禁锢,却是徒劳无功。想要开口,却无法成语。 经历了生死劫难,我却依然不能把这些合盘托出。这些心里话也许只能永远被埋葬在这地狱里…… 卡索悲哀地轻叹:“虽然你不是释,但我依然想要告诉你……” 话音未落,突然,怀里扭动的樱空释骤然睁大了双眼。冰蓝的瞳边,急速布满了血丝。身体也突然痉挛似的抽动了两下。嘴角一线赤红流淌下来,随即他脱力似的倒在卡索怀里,一动不动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依然狰狞地大睁着。 卡索紧拥着“樱空释”的尸体,手臂却不由得颤抖起来。身体虚弱的晃了晃。脸色又一次苍白得毫无血色。眼角的泪滑了下来。 只见,一把花纹繁复、雕龙刻凤的神剑赫然贯穿了樱空释和卡索的胸腔。剑柄却正握在卡索手中。剑尖穿过樱空释的身体,从卡索背部透体而出。血水在卡索身后淌了一滩。 “……我的……我的永劫……只可能是……是我自己……”卡索艰难地喘息着,汗水和血水都淋漓而下。 霎时,怀里的樱空释化成了无数血雾消散了。 “……是我的悔恨……是我对自己的憎恶!”颓然地垂下手臂,卡索深喘了一下,抬起头来凝视着空中正在消散的血雾喃喃自语。 刹那间,冰雪天地间蜿蜒出无数裂缝。就好像破败的墙皮一样,纯白的景色从裂缝处碎裂成千片万片…… 像又一场吹绵扯絮的大雪一样,这些碎片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化作飞扬的冰晶…… 当所有的冰晶都消散的时候,周围瞬间黑暗下来。如被浓重的雾霭包围着一般,只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在脚下摇晃。空寂的黑暗中,只有卡索深深喘息的声音…… 虚弱地撑起身体,卡索半跪着,一只手再一次握上剑柄。倾力一扬。顿时,弑神剑带着飞溅的血珠,划出无数血线,从他的身体里被拔了出来。 “当!”身体脱力,卡索以剑尖撑地。颤抖地深喘着,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平息身体剧大的痛楚。 剑身被□□的刹那,胸前和背后的伤口迅速地愈合了。白衣上只留下前后两片刺目的血迹。 片刻,他抬起头来,目视前方,蓝眸和红眸都静静地闪烁着华光。 “……烬……” 一念无间,一事无间,一人无间,一物无间……万事万物皆存无间之劫。 心若安,可步步生莲;心若困,处处皆地狱无间。心清一切明,心浊一切暗;心痴一切迷,心悟一切禅…… 往生之道,尽在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