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沉默了不知多少时间,梅君鹤望着天边那轮快要落山的明月,风夜灯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斛律鹰被风吹醒,看着院子里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先是茫然不解,继而问:“兄台,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梅君鹤回身,目光清冷得不容侵犯:“你掳走了我的夫人,我来接她回去。”
斛律鹰有些迷茫:“她不是醉乡阁的姑娘?怎么会是?”
风夜灯尴尬地笑道:“那个,我的醉荷风不属于醉乡阁,我只是比较喜欢唱歌跳舞。呵呵呵呵……”
梅君鹤站在一旁,环抱双臂倚着院门,没有说再一句话,就那样安静地站着。
风夜灯指了指怀里的孩子:“斛律大哥,你把缥缈抱进屋睡吧,免得着凉。”
斛律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抱走斛律缥缈,讪讪道:“抱歉云姑娘,给你添麻烦了。”
风夜灯呵呵道:“斛律大哥客气了,缥缈很乖很可爱,他喜欢叫我姑姑,我便认了这个姑姑,以后他想我了,可以来醉荷风。”
斛律鹰连忙应声:“好好,云姑娘快随夫君回去吧,他还在等你呢!”
风夜灯望着那个人,站在月光下,一切都令人忍不住感叹岁月静好,只是,如今已没了那份心情。
等她走到他身边,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肢,瞬间消失在这个小院。
醉荷风。
晚风吹来,阵阵荷香。
梅君鹤静坐许久,好容易开了口:“夜灯,我去一趟秦楼,跟霜染交代些事情。”
风夜灯有些懵逼地看着他:“霜染,你是说秦枫吧?”她知道,古代名和字有很大区别,长辈或者关系很亲近的人,以及自谦才能喊名,而同辈或者交际圈的人则习惯喊号,或者唤字。而秦枫,字霜染,尊重秦枫的人都会称一声“秦楼主”,或者“白衣天下”、“霜染大侠”不像谢文墨臭名昭著,没人愿意记得他的字,更没人喜欢尊敬他,于是都会直呼其名……只不过,她总觉得很奇怪,这秦枫的名和字,貌似没什么关联啊?
梅君鹤看出了她的好奇,却是依旧眉眼淡淡的:“不错,是秦枫的字,枫者,霜染微红。”
风夜灯满脸呆滞,这也可以?原来如此啊……而后,她才抓住重点:“你平日里都会称秦枫为楼主,你……你准备与秦楼分离?”
梅君鹤抿了一口清酒:“唯有如此,才不会令霜染为难,亦可避免秦楼与谢门闹得不愉快,双方都不好过。”
他想说,可能一切都为时已晚,但还是将那份危险埋藏在心底,不想让她太操心。既是在心里承诺为她摆平未来之路,便不能食言!
他看到风夜灯的神情,便已猜出风夜灯的想法:“你无需愧疚,这是早年霜染与我的约定,不过是让他如今兑现承诺罢了。”
风夜灯听贺江东解释过这件事,梅君鹤为了报答秦家的恩情才甘愿做属下办事,条件就是随时可以离开秦楼。
她更担心:“那,你脱离了秦楼,谢文墨万一找你的麻烦……”
梅君鹤突然觉得被人小看了怎么办?他举起银樽难得一笑:“小夜灯,别说只是岭南谢门,就哪怕是整个武林都与我不对付,我依然可以应付得过来!不过就是费些功夫,耗些人手罢了!”
他说的这些并非大话,他的确不担心与武林作对,只不过,时机不到,恐怕多少还是会吃亏,而最教他担忧的,便是身体里的火蛊,害怕自己撑不到为她铺平道路的一天。
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真谛。
没由来地,梅君鹤想起当年秦湘玉楼主,那位被世人称作“卦仙剑圣”的玉爷爷,曾为自己批命
我欲隐世做高人,不管江湖乱纷纷。
怎奈世外有因果,偏教痴情入空门。
恩怨相报本无辜,何曾私欲为己身?
可笑苍天未开眼,一朝毒圣万恶源。
我怜幽夜明灯照,风惜我心影只单。
若得凡花载桃前,不羡鸳鸯不羡仙。
当时秦鼎鸿楼主鸿伯父还笑言:“高人?我这收来的侄子还有世外高人之能,多骄傲啊!”
玉爷爷却扼腕长叹:“可惜天妒英才啊!”
如今看来,玉爷爷说的对,自己真的是逃不掉江湖命,走不完江湖路。这一生,都难得自由之身!
若是平常人家,他不会再有唯利是图、六亲不认的父亲,不必为了对抗所谓的父亲而披荆斩棘、挑战江湖上的各大高手,并逐步建立起武林中最神秘、最强大的组织“棹隐烟波”!他只需成人礼时,聘得一位心仪的姑娘,终此一生,平淡无奇,却幸福美满!
只可惜,人生有得必有失,世事终究难两全!
风夜灯在他脸上看见了深深的自信,那是他的底气,是他的骄傲
然而,她也在他眼底深处,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无奈和悲凉那是对生活的疲态,因为过力地与命运挣扎,才会有的倦怠。
她知道,尽管梅君鹤的棹隐烟波出现过背叛,但只要他人还在,棹隐烟波就根深蒂固地藏在整个浥朝,分布在每个地方。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人,就会累他,亦不例外!
梅君鹤默了默,凝神回望,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对她轻声阐述解释:“小夜灯,我不想把你分给别人,也不想秦楼里外为难。”
风夜灯轻轻点了头:“我明白,你想一力承担。”
梅君鹤微笑道:“就如我那日挡在你身前,与梅冷拼死一战,亦不曾后退……”
说着,他好似回忆起了那件事,眉目间皆是暖意,更添有一许慰藉:“从见你的第一眼,我便知晓,你跟旁的人不一样你的笑容恍若三月明媚春光,眼底刻着星夜孤寂苍茫,手掌握有凛冽狠绝张狂,心中葬了过往一片荒凉……脸上看似欢心无比,眼底却从来都是不笑的,满目悲戚,教人心疼。”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低眉抚弄着酒樽,又抬头望向她,面容沉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没有深情缱绻,坚定不移:“如你所说,所有的岁月静好,都需有人负重前行。我不舍得你受委屈,便自己来承受,为此会付出多少代价,我不后悔。我只知道,我心里有你,只想要你,任谁都不能阻止!”
风夜灯怔怔地望着他,那双狐狸眼趁着仅剩的一点亮光,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说,只是静默地握着他的手,若说仅仅是感动么?
不是,还有心疼她知道梅君鹤做出这个决定后,意味着什么!
梅君鹤自是看见了深刻的心疼,回握住那双手:“夜灯,我不想,如当年失去亲人那般,失去你。这种无力的感觉,我不想再来一遍……哪怕最终……”
如果最后熬不过生命的终点,只要能够死在你的怀里,也不枉此生了!
他不敢将这句话说出来,他不想她担心,更不愿她难过。
梅君鹤远山眉微蹙,眼眸里映着那样的深切的痛楚,仿若暗夜里蚀骨的伤口,又将迎来一轮新的磋磨。
他目光炯炯,神色坚毅,语气凌厉:“在乎的,拼了命也要守住!”
只是,他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原来一起守护才叫做相守,原来人这一生,有太多的不可求,原来他最终也有感慨命运如斯的时候。
风夜灯心里没由来地一紧,她有片刻迟疑,可是嫁给谢文墨?算了,跟不喜欢的人将就一辈子,还不如这样轰轰烈烈地追求自由!
“小鹤鹤回来了?”贺江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闪身坐在他们旁边,“不好意思,老是打扰你们!”
风夜灯发誓啊,贺江东一定是唯一一个不怕死的、敢打断梅君鹤的、坏梅君鹤好心情的人,而梅君鹤,对他也真是宽宏大量了!
梅君鹤看都没看贺江东,低头饮了一杯酒,只冷冷地问了句:“有事?”
贺江东腆着脸:“东长老和北长老来了,送了今年的账簿和稀品,你要不要亲自过目,挑一两件送给这小丫头啊?”
梅君鹤总算正眼瞧了瞧他:“有羊脂玉和辽东岫玉么?”
贺江东嘿嘿一笑,英俊的脸上尽显猥琐怎么破?他乐呵呵地挤眉弄眼道:“一对羊脂玉有巴掌这么大,通体透亮一双岫玉虽然只有茶杯那么一丢丢,质地倒是不错的。”
他眉宇间尽是喜庆,一副要表扬的神情显得孩子气:“心动不心动?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高兴不高兴啊?”
梅君鹤懒得看他那副神情,沉吟片刻,吩咐道:“将玉送去妙玉坊,用岫玉给她做一对项坠。再将其中一块羊脂玉分别做两个玉佩,一对玉镯。玉佩正面雕刻一对大雁,雄雁反面刻盏宫灯,雌雁反面刻枝梅花,宫灯雁佩给我,梅花雁佩给小夜灯。”
风夜灯弱弱地说:“我听说妙玉坊的工匠费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