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拍卖会结束后,几人在正厅稍息,宾客已陆续离开,裕全酒楼一众人正忙着整理现场,结算银两。 丫环上前给几人斟了茶,到季雨寒跟前时,她摆摆手,拿起一旁的水壶喝起来。 今日她说话的时间较多,便提前准备了润喉的薄荷水。 下午拍卖茶叶,也费了不少唇舌,此刻口干舌燥,自不能轻咽慢品,她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水。 这般奔放的喝水姿势,连风靖寒也轻轻皱了皱眉:“就那么渴?” 一旁的丫环见状干净掺上了薄荷水,季雨寒又喝了小半杯,才觉得喉咙不适稍缓。 看来是真渴了。 风靖寒忆起方才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话语,又不由得一笑。 见风靖寒笑自己,季雨寒抿抿嘴:“日饮清茶一大壶,不辞长做非淑女!” 倒是歪理颇多。 风靖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见她嘴角边还残留一点水迹,便递过手绢:“这般豪饮好食,如何做的长久?” 细嚼慢咽,怎能品世间美食? 季雨寒扁扁嘴:“人生在世,自当对酒当歌!……算了,我与庄主你的人生志向不同,不必多作探讨!” 他定是想一辈子多赚点钱,娶几个老婆,可她却想快快乐乐,无拘无束的生活。 “我的人生志向,你又是如何得知?”风靖寒看着她,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季雨寒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淡。 她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赏心悦目,可此刻,她也在笑,却只是轻扯了下嘴角,看也未看他一眼。 季雨寒转头见一旁风靖恒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她俩,似乎在等着看好戏。 她挑挑眉毛,偷笑道:“是靖恒告诉我的呀!” 原本一脸自在的风靖恒听闻后,立马坐直了身子:“我何时说过了?我……” 风靖寒看也没看他,只盯着她:“他都如何说了?” 季雨寒走到风靖寒旁边的椅上坐着,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最后目光停在他脸上,状似学问的说道:“庄主你前额宽阔,意为鸿运当头;双眉浓黑,意为家道厚实;两眼窘神,意为体察入微;鼻梁翘直,意为高贵庄严;薄唇紧抿,意为手段精准。 从面相学的观点来看,庄主可谓是商界精英,人中龙凤。” 这话,客套的过了头。 风靖寒注视着她,这般恭维的话,他一点也不开心。 季雨寒嘿嘿一笑,又面色凝重的直视了他十秒,叹叹气摇摇头:“奈何,庄主你印堂发黑,眉间一股戾气丛生,只怕近期会有不顺之事啊!” 季雨寒虽说的一本正经,其实她连印堂在哪都不知道,此刻不过随意开玩笑而已。 风靖寒低下头,极不在意的喝喝茶,抬起头来,微微扯着嘴角:“然后呢?” 机会来了,季雨寒搓搓手掌:“只要庄主潜心向佛,便可化去一切不平之运!” 风靖寒面不改色,继续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潜心向佛?” 季雨寒本是随意开开玩笑,平常时,风靖寒大多当没听到,此刻似乎颇有兴致,她便只能继续编道:“积善好施,广积功德,虚心听取他人意见,比如说,我!”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为何我就要听你的?”风靖寒就只记住了一句,看着她已有笑意。 事到如今,只能牺牲风靖恒了。 季雨寒正义凛然的指着靖恒:“他说过,我乃九天仙女下凡尘,庄主昨日说菩萨入狱,意在受难消难,而我意在普渡众生,哈哈,佛诚不欺我也!这般说来,我与庄主志向自然不同了。” 大约是拍卖会时她随机应变,口齿伶俐上了瘾,季雨寒还十分敬业的自包里摸出一颗猫眼石,正是拍卖会的道具之一:“佛的化身乃舍利子,而我的表意则是这颗猫眼石,看在庄主与我相似一场的份上,便宜点算,就五百两银子,庄主不用谢我,这是我该做的!” 风靖寒瞟了她一眼,径直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对着一名女子低声嘱咐了一句,方才走过来,看着她笑道:“果真三寸不烂不舌。” 她的出色表现,不仅引得闵易注意,竟还有一老爷意图请她做铺中掌柜,当然被风靖寒拒绝了。 季雨寒不知他这句话到底是夸奖还是讽刺,只能略作淑女的闭口不言。 靖恒却笑哈哈的指着她:“你也真开得了口,那颗石头明明才二十两银子,而且,它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化身呢?” 讨厌,不许揭穿她。 季雨寒狠狠的瞪了他两眼,口里悄悄划着:春宫图三个字的唇形,吓得靖恒忙收了嘴。 风靖宇倒是笑道:“这么多新奇的主意,你都是如何想出来的。” 茶叶根据品级分阶拍卖,还与文化和副产品一同以礼盒形式拍卖。 连茶叶代理也通过拍卖实现,并引入竞标的形式,委实新颖。 季雨寒正色:“我从书上看来的。” 靖宇微惊:“什么书竟有这些东西?” 靖恒也接口道:“我也纳闷,两月前你连茶叶都认不全,如今却比二哥还要懂得多了。” 季雨寒摇摇头:“哪有那么神奇的书,俗话说‘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你们只看到了我的光鲜亮丽,却不知我背后的付出。” 靖恒来了兴致:“怎么说?” “这两月来,我随你们跑遍了咸阳各个角落,向当铺,酒楼,茶庄的掌柜和师傅一一请教;我翻阅了上百本有关茶叶、珠宝的书籍;晚上睡觉我也在构思台词。”想想来这两月她过的实在心酸,不亚于准备一次高考。 这么拼! 靖宇沉默,连着风靖寒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而靖恒却张大了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所以,没有人天生才华横溢,机会只会眷顾有准备的人。” 来,三位骚年,干了这碗毒鸡汤。 正说着,方才的丫环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放到了她旁边。 午餐时季雨寒只简单吃了些,下午又忙前忙后,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季雨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可算积善好施?”风靖寒笑看着她。 方才她说化解之法就是积善好施,广积功德,此刻正好对应上。 季雨寒从来都不跟美食过不去,立刻朝他甜甜一笑:“庄主真有慧根,佛祖会保佑您的!” 她笑起来时很好看,似乎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中,明媚灿烂。 风靖寒发现,他很爱看她笑,从前是觉得她的笑很感染人,如今却觉得他愿意看到她开开心心的样子。 今日依然是季雨寒、风靖寒、风靖恒三人乘坐马车,风靖宇骑马。 自上车起,风靖寒便闭目养神着,应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季雨寒懂事的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坐着,脑里扳着指头盘算着今日拍卖会的收获。 马车经过街区,忽然猛的刹住,车前的马受惊的长鸣一声,马车也猛地转了半圈。 正沉浸于思考中的季雨寒反应不急,整个人朝车内的木框撞去。 可还没等她惊呼出声,对面闭目养神的风靖寒突然睁开眼,迅速伸手揽过她腰,稳稳地扶住了她前倾的身子。 而坐在她一旁的风靖恒重重的撞在门框上。 风靖恒哀呼一声,用手揉了揉左侧的肩膀,季雨寒不由得同情的看了看他,若不是风靖寒,她又比风靖恒矮,只怕此刻额头会起一个大包吧。 “多谢庄主。”季雨寒发自内心的朝他道了个谢。 他未说话,待她坐稳后放开手,才转头看向风靖恒:“你没事吧。” 风靖恒此刻竟无端生出一阵醋意来。 他与季雨寒坐在一边,大哥坐在对面,方才的情景,他撞在门框上,季雨寒只会撞到自己身上,并不会多么严重。 虽然,自己是个男儿,撞一下也无大碍。季雨寒是他好友,也是个姑娘,更为娇气。 可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大哥,舍近求远,忽视了他,转而回手扶住了季雨寒。 这浓浓的对比,让他颇为郁闷。 便小声嘟哝道:“大哥好生偏心。” 风靖寒冷哼一声,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平日你练习武术,总是偷懒懈怠,今日也怨不得我。” 季雨寒抬眼看他,不由得在内心感叹道,怪不得她与靖恒二人都往前撞去,风靖寒却可以稳稳的坐着,原来是练武的缘故。 嗯,底盘很稳。 风靖寒掀开车帘,朝车夫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也才勉力坐稳身子,朝车下唾了一口:“是个醉汉。” 风靖寒放下车帘:“走吧。” 季雨寒掀开车侧身的小窗帘,朝外看了一眼,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口里吼着粗俗的话,不时引得周围人侧目。怕是方才车夫为了避让他才这么大动静吧。 那醉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季雨寒嫌恶的打了个冷噤,盖下帘子。 她又不由得感叹道,古人并无牙刷牙膏,许多人也不爱洁牙,自然满口黄牙。 可她到了这里才发现,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穷人可用青盐洁牙,晨起嚼杨柳枝也可清洁牙齿。 而牙刷嘛,古人早就会用较粗硬的动物毛制作牙刷,用茯苓等药材熬制成固体状作为牙膏。季雨寒曾经见靖雪用过,效果并不比现代的牙刷差。 只是价格较贵,一支牙刷要快一两银子,也只能用两三个月。 所以她的银子,大多用来购买牙刷牙膏、化妆品等。 这个时候节约是没用的,只能开源才能支撑这么大的消费,所以她拼命的赚银子。 晚间季雨寒依然在寒清苑用餐,相比昨晚的担惊受怕,今日她自然许多。拍卖会举办成功,她也放下了一桩大事。 而且,风靖寒这里的饭菜真的很好吃,似乎是苑里厨房单做的,不像她,与其他人一道吃大锅饭,味道嘛…… 风靖寒还是如早晨一般,时不时给她夹菜,十分的体贴。只是她的关注点不在此,吃的格外可口。 风靖寒盛了一碗汤,推了过来:“喝点汤,暖身。” 识曾相识的一句话,中秋那天他也盛汤给她,也是这句话,又暖身? 她并不觉得冷呀。 季雨寒看了看那碗汤,摇了摇头:“晚上我不喝汤。” “为何?”他顿了顿,问道。 “太油了,会长肉的。”她瞟了瞟汤面上浮起的一层薄油,拒绝道。 “你很瘦。”他认认真真的回答,的确很瘦,他抱在怀里,只觉得腰身盈盈不足一握。 季雨寒忽然有些囧,连一旁角落静立伺候的雪珊也有些赧然。 显然雪珊误会了。 喂,你不要一本正经的说这么暧昧的话。 “晚上喝汤不利于养身,伤脾累胆。”她干脆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风靖寒未再坚持,只朝一旁的雪珊吩咐道:“既如此,吩咐厨房以后中午熬制。” “是。”雪珊应了声。 啊?还有以后?她又不是天天都在寒清苑用餐。 季雨寒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搬到寒清苑来住了……那还了得?! 饭后,季雨寒饮了茶,正要回梅沁苑,风靖寒却一道站起了身:“我送你回去。” 她张大嘴,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两人默默的出了寒清苑。 从昨晚起,风靖寒对她的态度就好得不得了,这种好让季雨寒很忐忑。 两人沉默着步行至池塘边,她停了下来,转身道:“庄主我散步消消食,要不……。”你先回去吧。 “好。”他点点头,季雨寒以为他要回去,正要道别,却听到他接着说道:“我陪你。” 她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只得有些无语的想道,为什么?! 两人沿着啸风山庄内的花园道上慢慢走着,身侧的风靖寒忽然开口:“此次拍卖,为何你比我们三人都要上心?” 还好不用沉默了,刚刚气氛太压抑了。 “因为我要赚好多好多银子。”季雨寒美滋滋的说道,拍卖会这么成功,又觉得有些小欢喜。 “有了银子你有何打算?”相较于她的开心,风靖寒倒是十分平静的继续问道。 “有了银子,我就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也可以为自己赎身了。”她几乎有些欢呼雀跃。 赎身。 …… 他未再开口,季雨寒也没抬头看他,夜幕降下,风靖寒眼里弥起黑影,幽深难辨。 这般散步叫他人看见影响不好,季雨寒二十分钟后便散回了梅沁苑,风靖寒也紧随其后。 她走进屋内点燃了蜡烛,屋里亮了起来。一回到房里,她便想起昨夜二人相处的情景。风靖寒会不会以为自己依然心慌害怕,才一直陪着自己? “庄主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她委婉的劝道,今日忙碌,她想好好的洗个澡。 才见风靖寒自怀中摸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递了过来。 季雨寒愣了愣,才接过盒子轻轻打开。 宽约十来厘米的檀木盒子里,铺着一层光滑的丝绸。丝绸上静静的躺着一个手镯,翡绿色,通身剔透无暇。 “哇。”季雨寒忍不住惊叹。 她狐疑的看向风靖寒,对方也正看着她。 风靖寒轻掀嘴角,柔声道:“过来。” 她听话的走过去,却见他拿过镯子,拉过她手,轻轻套了进去,不大不小,似乎量身定做。 莹白的手臂,绿沁的手镯,十分醒目好看。 “很适合你。”他淡淡道。 送给她的? 如此贵重。 “为什么?”她注视着手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风靖寒看着她,目光竟十分温柔:“这次拍卖会,辛苦了!” 原来是酬礼。 也是,本来她应感动莫名的,风靖寒对她这么好。 只是,中午,她得知风靖寒送了林紫烟那串价值不菲的项链——出水莲心。 他出手好大方…… 季雨寒识趣的笑着摆摆手:“庄主太客气了,早知庄主要送我礼物,我可以自己选择的嘛!” 风靖寒愣,笑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季雨寒取下手镯,放回盒子盖好,将盒子还给了风靖寒。 风靖寒沉下脸,并未接过盒子,只定定的看着她。 她将盒子放回桌面,朝风靖寒福了福身:“我的卖身契,不过十两银子而已,庄主也无需如此破费。” 她要赎身。 风靖寒看着她,眼睛微微一咪,神情募然冷了下来,季雨寒也有些不安,又觉得自己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 风靖寒看了她许久,才站起身来朝她道:“你早些休息!”言罢已出了门。 那只手镯,他自然也没带走。 季雨寒走到妆台前,将盒子放入柜中,瞧见了昨日风靖寒送给她的发簪。 她拿在手里看了半响,忽觉不对,忙将盒子里的玉镯拿出来,仔细对比。 同样的材质,同样的颜色,拿在手里不过一瞬,便觉得手心温润,十分暖和。 分明同属一套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