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云在所谓“公主府的乐宴”上就像个十足的笑话。
好多人都见到他与沈镜一同进来了。但很快,沈镜与长公主有说有笑地登了主席,而他却被安置在了一个偏僻处,面色铁青。
与长公主相熟的几位小姐,戴着素白的绢丝面纱从他身边有说有笑地结伴而过,对此场景已是见怪不怪,笑声清脆。
“阿呀,云妹妹是第一次来吧,姐姐和你说呀,这江驸马……”
他转身欲走,便见公主府的大总管、芙烨的贴身女官魏雪躬下身来,面色带笑。
“驸马爷,今儿有许多外客在,公主花了大气力亲自布置了会场。您的位置在里头呢,奴婢带您过去。”
说出的话可不像她的脸色那般恭敬。
江容云的眉头蹙了又收,哗的一下展开手头的扇子,轻轻摇了摇,重新带上平平的笑容。
“前边带路吧。”
他才坐下没多久呢,余光就瞥见旁边更偏僻的一个旮旯角里落下一个身影,取出一个棋盘挡在身前,两个棋篓的盖子一掀,却掏出一小把干果,满不在乎地吃起来。
那人嘎吱嘎吱咀嚼的声音烦得江容云头疼。
好不容易乐宴开始了,江容云正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在桌底下剥着指头想还有几个时辰才结束时,又听见右前方的那人“啧”了一声,似是不满。
哪个不知规矩的毛头小子啊。江容云面无表情地想。
芙烨也是。这种人也随随便便地放进来,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败了谁的面子里子。
他总算正眼瞧过去,不曾想,却看见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人物
秦家的二公子、近来风头无匹的户部侍郎,秦枕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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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容云也是入赘了公主府才慢慢知晓,芙烨对整个秦家上下都很不待见。
他曾有一段时间,和朝里的秦翊秦运使走得近了些,某日用膳时芙烨便当着江容云的面笑意盈盈地摔了几个名贵的瓷盏,又指桑骂槐地暗讽他阿谀富贵,不走正道。
他当时那叫一个冤屈,又觉得自己没脸像个出嫁姑娘似的奔回江家诉苦,才堪堪忍了下来。
后来他施了不少银子,才从以前伺候芙妃娘娘的老人那打听来:芙妃娘娘去的那日,是成兴二十四年十月初九,正巧撞上还在世的秦老爷子七十大寿。
彼时秦家在朝野远不像现在这样超然,但世家在京城的威风远胜今夕。为了庆贺这一场大寿,先帝不但停了三日一次的早朝,还亲口应下要给秦老爷子送一份寿礼。
江容云那时尚未及冠,没能被带去那场分外浩大的寿宴,只记得满京城洋溢着喜气,大大小小的酒楼张灯结彩,挂满了“松鹤长春,春秋不老”之类的祝词。秦家的家仆沿着大道给过路的平民撒系了红布的铜钱,教他们逢人便说些祝寿的好听话。
他听闻,芙妃娘娘是过午时那会去的,走的突然。先帝思忖了一会,顾虑到世家在一起琢磨了许久,早早定下今天是个大吉的日子,传出死讯来不吉利,便吩咐宫人秘不发丧,过两天再宣布。
芙烨那时还年轻,气得与先帝大吵一架,却反被呵斥“不识大礼”,禁足在居处,不得陪在母妃身边。
后来芙妃娘娘的冥祭日就定在了十月十一,缘由是十月十日也是个好日子,不能冲撞了去。
芙烨自此便一心记恨上了秦家。
这时候江容云才勉强忆起,成兴二十八年夏,谢氏挟太子谋逆失利整个世家风雨飘摇之际,芙烨频频入宫,没少向先帝抱怨秦家的不是。只是后来秦颜两家同沈镜联手,世家重新站稳了脚跟,她才不甘不愿地停在府里。
第二年冬至,芙烨与他从宫宴回府,才上了轿子,她便狠狠地扇了魏雪一巴掌,阴沉着脸,难得在江容云身边安稳坐下了。等回到公主府,她才大发雷霆,连摔了好几盒平日里喜爱的胭脂。
“不就是攀上了沈镜这根宝枝,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芙烨抚着胸口气道。
原因是芙烨和沈镜的未婚妻、秦府二小姐秦霂不巧撞了裙子和妆容的颜色,整场热闹的宴会,她都觉得自己被年纪更轻的秦霂偏压了一头,又疑心在场的世家名流向秦霂献殷勤更胜于向她,心中恼恨。
诸如此类之事,随着秦霈当上皇后、秦家重掌大权,未曾少过。虽不明缘由,但长公主近乎明示一般的表态,也绝了秦家子弟上来凑近讨好的心思。
毕竟自负出身,心有傲气,谁愿意百般不讨好,还得受人家的气呢。
那么秦枕危被排在这儿,便不是一件意外事了。
不不。江容云暗忖。
他赶着上找不痛快,才是一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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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枕危进公主府来便不是赏琴曲,而是另有所图。
百十种乐器里,他最偏好、也最熟悉的,当属琵琶。
即便已过而立之年,又在朝堂上领了份正经官职,他骨子里还是那个骄纵自我的秦二少爷。
古琴音色沉稳浑厚,与他的性子最是不符,他也不愿勉强自己去迁就世人对风雅之事的看法。
他心中偏好,非琵琶莫属。
那般欢快跳脱,又清脆圆润的曲调,从他手下一点一点地钻入空气中消失不见,想停便停,想起便起,是何等的自在不羁,又令人心生向往啊。
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