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桃花临水看,溪水青丝绕指转。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殷善玉第一次与萧凉欢独自出游,此刻心里自然有些不同寻常的激动。沿着潺潺流淌的小溪水,并肩走在无边桃林里,正是桃花自悠然,漫天尽飞散,眼前美得如同人间幻境一般。 此情此景下,她不由得侧过身偷偷瞄了眼身旁的人,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久之前,她们还是两个全然陌生的人,她的世界,单调而纯粹,他的世界,诡谲而艰险,可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道旨意,便匆匆注定了她们要一生纠缠,牵扯不清。 从最初接到旨意的惊慌不安,啼笑皆非的揣度幻想,到新婚之夜的震撼惊艳,收到香囊的羞涩甜蜜,还有泛着微微桃花色的旖旎风月…… 贵为天之骄子的他,却甘愿为她褪去一身耀眼光芒,用十足的耐心包容她面对感情时所有的笨拙与胆怯,善玉心叹一声,这样的萧凉欢,怎能不让人心动? “凉欢。” 他停下步子,回头看去,就见她如清风明月一般秀色无双的脸上泛着微微红晕,一双如水明眸此刻却波光潋滟顾盼生辉,唇边徐徐绽开一抹缠绵缱绻的笑。 人面桃花相映红,一笑倾城亦倾国。 他忽地怔愣住,情起一瞬间,无风心也动。 “我有样东西想送给你。”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柄小巧玲珑的玉骨扇轻轻放在他掌心之中。 他心头微震,却强自按捺住,镇定从容地将它轻轻展开,和阗白玉无瑕,桃花绘面妖娆,上面有她亲笔所书的两行字…… 既见君子,不胜欢喜。 “你知道吗?那日在琼林宴上接到赐婚旨意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惊呆了,明明二位姐姐高中状元时得到的都是宝石珍珠之类的赏赐,女皇怎么会突然给我赐个夫郎呢?更何况还是与我的生活宛如天渊之隔的长皇子殿下。 说实话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害怕,怕未来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怕一段没有爱的姻缘对彼此只能是拖累束缚,更怕这一切会给我的家人带来极大的困扰负担,怕得一连几日都夜不能寐。 谁曾想到大婚当日,你却给了我一个那样美好的新婚之夜……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掀开喜帕后你就这样笑意盈盈地进入我的视线,温柔地唤我一声‘妻主’的模样。 今日我只想告诉你,此生能得你萧凉欢为夫,我当真是不胜荣幸,亦不胜欢喜。” 许是桃花春意太撩人,殷善玉一时忘却了心中所有的羞怯恐惧,情不自禁地就对他流露了一番真情实意,待到说完,却见萧凉欢依旧低头盯着手中精美绝伦独一无二的玉骨扇,脸上神色莫辨,久久都没有开口,她心中不由得渐渐忐忑局促起来。 其实今日之行并非临时起意,她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早早的就计划周全了。 就在穆公子生辰宴那日晚上,二姐夫在吃饭的时候主动提起方才在街上偶然遇见陈大人的夫郎,从他那里知道了她欲给萧凉欢送礼物还为此向陈大人询问过建议的事,于是特意告诉她根据他们长皇子迷郎会的内部可靠消息,虽然长皇子殿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是独独钟情痴迷于书法,还对一个叫什么榆钱的老头十分推崇。 殷善玉好似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善书的老先生是叫榆钱的,不过她还是对二姐夫的热心帮助非常感激。回到书房后,反复思索了好一阵子,虽然她自三岁起便日夜练习书法,可却在十三岁那年,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从此封笔。 只是,如果萧凉欢唯一喜欢的便是书法…… 她眼神复杂地望着那枚香囊,手指摩挲着那上面栩栩如生的鱼戏莲叶图样,纠结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声。 也罢,为了他,破例一回又何妨。 因着扇与“善”谐音,她于是决定送他一柄玉骨扇。 虽然自己实在与心灵手巧沾不上边,恐怕终其一生也学不会制琴这样高难度的手艺,可如果不是亲手所做,就算不得她的心意了吧…… 想到这里,她便立刻去扇坊拜师学艺,每天晚上独自去坊里用竹木与韧纸反复练习了好几十遍,这才终于做出了能令师傅满意的作品。接着她又亲自去玉石铺挑选了上好的和阗白玉,细细打磨至莹莹生色,触手温润,而后裁了绫绢,独自到此处,绘下这幅灼灼桃花面,最后提笔落字,一气呵成。 虽然她是第一次男儿相处,对感情一事毫无经验,但是其他妻主可以做到的事,她也想要为他一一做到。 …… 不知过了多久,萧凉欢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依旧是玉面朱唇,俊逸风流,依旧是笑意吟吟,清雅绝尘,可一双墨黑眼眸却微微泛红,里面隐约有泪光闪动。 乍一看她不由大惊失色,“好好的,怎么哭了?”下一刻就猝不及防地被他扯进怀里,唇被狠狠地攫住,他的手似烙铁一般坚硬,他的唇似烈火一般炙热。 紧贴的脸上有丝丝凉意滑过,缠绕的舌尖有淡淡咸涩化开。 善玉微微地仰起头闭上双眼,承受着他所有的情绪翻涌,而后慢慢地伸出双手轻轻地环上了他的腰。 桃花树下,流水溪畔,花自飘零水自流。 碧浅深红,落英满身,花香竟遍染衣袖。 …… 狂风骤雨渐歇,他却依旧轻柔地流连在她唇舌之间,像是带着安抚一般,良久,才稍稍放松了对她的钳制,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一双墨黑眼眸就这样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浅浅低喃道,“善玉。” “嗯?” “我也是。” 此生能得你为妻。 不胜荣幸,亦不胜欢喜。 就在两人情意绵绵,深情款款地对望之际,远处忽的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善玉脑中掠过一丝清醒,忙羞赧地微微挣了挣,稍稍退后了一些,目光躲闪地看向一旁。 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嬉笑玩闹着结伴而来,乍见到桃林深处的她们,先是微微一惊,而后忽的低声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善玉顿时更加羞窘不安起来,就在她恨不得遁地而逃之时,忽的感觉掌心一暖,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不容她退避躲闪半分。 善玉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长眉清眸,傲雪欺霜,神色是那样坚定而坦然,她忽然心中渐渐安定下来,也牢牢地握紧了他的手,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神采飞扬的明艳笑容。 少年郎们刹时安静了一瞬,继而更加热烈地互相推搡起来,没多久,就见为首那位姿容最佳的少年忽的朝她们这里缓步而来,面晕浅春,缬眼流视,待到跟前,竟扭捏着向她伸手递出了一根桃花枝来。 善玉大窘,忙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萧凉欢,见他墨黑如玉的眸中也微微露出一丝讶异继而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顿觉手足无措起来。 此时此景之下,这桃花枝自然是不能接的,善玉只好硬着头皮在那少年眼前晃了晃与凉欢十指相扣的右手,目露歉意道,“我、我已经有夫郎了……” 少年清亮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却忽的朝她粲然一笑,将那桃花枝往她怀里不由分说地一塞,就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同伴身边,在同伴们的轰笑声中羞恼地渐行渐远了。 …… 善玉僵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怀里的桃花枝,脸瞬间涨得通红,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得萧凉欢在一旁不咸不淡道,“妻主的魅力真是不容小觑,那样如花似玉姿色天然的翩翩少年郎,见了果真不会动心吗?” 她心中一惊,忙急急开口道,“我、我断不会如此的。”像是为了证明些什么,她猛地扬起左手将那桃花枝抛入潺潺流水中,动作果断不带半分眷恋,而后神色认真地缓缓抬起右手,将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的亲吻了下,清澈澄净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纵使繁花三千,独取一枝堪怜。” 好似春雷平地一声响,向来沉稳自持遇事不惊的萧凉欢,一时之间,竟觉得眼前的善玉明媚耀眼的让人微微晕眩,惯常明晰如智珠在握的神思此刻颠倒错乱起来,他难得地微张着嘴,如木头一般傻傻地怔楞在原地,心中好似有汹涌澎湃的潮水顷然决堤…… 在权谋斗争中逐渐养成了凡事皆要全局尽握的习惯,他本以为对心思简单纯正无邪的善玉已然十足了解,可她却偏偏一次又一次地令出乎于他意料之外。她素来不会遮掩什么,点滴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却正因为这种纯粹真挚而使这一切都显得更为弥足珍贵。 他忽的在心底轻叹一声,究竟是彼之运,或此之幸,此刻已然如蒙云雾,看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