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雪上,看起来很暖和,其实很冷。 有人支起了梯子,在换大门上面的匾额,将“聿王府”三字拆下来,再将“肃王府”三字挂了上去。那人换好之后,爬下梯子,才见到身后站了两人。 “哎呦,五公子……错了错了,”那人笑着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睿王,小人挡住了门,累睿王久等了。” “不妨事。”诩俨笑道,挥了挥手。那人将梯子架到一旁,让出了道,诩俨才和云瑾进了门。 可没走几步,迎面便瞧见衡俨和肃王妃,并肩从府内缓步而出。 猝不及防,就这样面对面,碰了一个正着。 诩俨立刻瞥了云瑾一眼。 她的脸色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波澜,朝着对面两人行了一个礼,低声道:“五哥,我先回去了。”她转身便走,雪地中她的背影虽然有些弱不禁风,但却充满了镇定坦然之意。 诩俨不禁笑得很开心。 “五弟……”肃王妃见到他的样子,笑道,“昨夜同云姑娘……莫非……云姑娘一夜未曾回府么?”诩俨转过身来,目光已然都冷了。他笑了笑:“三嫂,小别胜新欢,三哥昨日刚回来,怎么你们这么早便起来了?”目光有意无意间,还瞟了衡俨一眼。 他的脾气一向如此。 谁待他好,他就要千百万倍回报回去。 谁若不怀好意,他也是半分不留情面。 肃王妃的脸色沉了下来,甚至十分难看。诩俨没搭理她,向着衡俨道:“三哥,大清早的,又要进宫么?” 衡俨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微微颔首。诩俨道:“还是为了昨夜父皇说的事么?我同你一道。哦,对了……”他顿了一顿,笑嘻嘻地道:“三哥,青鸟说了,等我的睿王府盖好了,便搬到我那里去……” 他故意说得很响,云瑾一定听得见。 但云瑾脚步未缓,也未停。 一丝凝滞也没有。 诩俨忍不住又很开心地笑了。 衡俨却是在沉默。肃王妃倒先笑着应了:“都这样了,自然是住到睿王府好。也免得五弟日夜两头,来回地跑。” 都这样了……是哪样了? 诩俨冷冷哼了一声。衡俨已经抬起头来,淡淡地道:“这事情,你同父皇说吧。当初是父皇让她住在御六阁,只要父皇允了,我自然没有异议。” 他只说“她”,却连云瑾的名字都不提了。 一个人若真的对一件事全不关心,又何必这样刻意避忌着呢? “好,我去同父皇说。不过这几个月,她住在这里,你们可别为难她……”诩俨说得自信满满,一边走一边问,“三哥,父皇昨夜说的,是当真的么?他真要去南巡?” 云瑾只听得他们的交谈声越来越轻,一直到听不见。她垂着头,一步一步走回了御六阁。一推开院门,看见的又是凝霜焦急的脸和凝香爽朗的笑。 有一个御六阁,有凝香凝霜,她便已经足够了。 何况还有这冬日的雪,从此没日没夜地下,让人躲在屋内,只守着暖炉,变得懒洋洋的;也让人慢慢觉得,不见一些人,不念一些人,是理所当然的。 等到这年腊月除夕,天公竟然做美,难得地放了晴,雪也开始溶化了。 一早婉慧便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不管是用得上的用不上的,一股脑儿都拿来了。她陪着云瑾说了好久的话,还说是往年皇宫里,除夕夜都是要设宴的。可今年若是设宴,皇后出席如何?不出席如何?已经叫皇帝头痛死了,干脆借口老皇帝丧期新过,直接将宴席都免了,让各家都过各家的。 她满脸鄙夷之色,又落下一句:“就是当了皇帝,要享齐人之福,也没那么容易。” 她一直坐到入夜时分,恭王府派人三请四请,连云谨、凝霜都跟着一起劝了,才悻悻地回府了。 恭王府的除夕宴上,恭王妃出席如何?不出席如何?只怕也会叫人头痛死的。 凝霜瞧着凝香将婉慧送出了院门,轻声道:“青鸟,方才恭王妃说的都是真的么?” “什么真的假的?皇上不肯设宴么?”云瑾笑道。 “不是,”凝霜在她胳膊上捏了一下,“你没听见么?她说皇后叫她和肃王妃商议了好多次,要将你许配出去。肃王妃还提了好几个什么翰林院学士、国子监祭酒什么的……” “我也不晓得,”云瑾叹了口气,“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却听外面大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凝香气鼓鼓地冲进来,嘴里嚷道:“什么意思?” “怎么了?”凝霜急忙问道。 凝香一副气急了样子,冲进屋子:“真是过分。方才我出去,看到他们在大椿堂欢欢喜喜地排布着吃年夜饭了呢。见到我,却连问一句话都没有。虽然我们不差那一口饭,可难道肃王连青鸟都不问一声么?”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云瑾笑着拉住两人坐了下来,“忘了不是更好?省得我说错话又得罪人。”凝香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转瞬便灿然笑道:“你说的也对……”就听到诩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放心、放心,把谁忘了,也不会把你们忘了。” 凝霜和凝香急忙站起来行礼:“睿王……” 诩俨笑眯眯地踱进屋来:“谁要吃那一口饭?青鸟,走,我带你出去看热闹去……”他说完这话,便要带云瑾走,云瑾拉住了他:“等一等。” 她在瞧一脸沮丧的凝香。 诩俨登时笑了,将脸凑到凝香面前:“我怎么把凝香姑娘丢了呢?你们两个自然也一起去。” 云瑾瞧着凝香,眨了眨眼,凝香嘴角慢慢地往上翘,欢呼一声,抱住了云瑾,笑道:“还是睿王好。” 是啊,终归还是他最有心。 记得这是云瑾独自一人,在安靖城里过的第一个年。 凝香一路乐颠颠地先跑到门房,又拉着脸站在那里。 “又怎么了?”云瑾问道。却见门房老赵就站在她旁边,笑呵呵地弯着腰。凝香一指老赵,咕哝道:“他不让我们出去。” 诩俨笑道:“怎么?老赵,连我都不许出门么?” 老赵连连鞠躬:“睿王要进出,老赵自然不敢拦。但是这位云姑娘……”他仰起头,嘿嘿地笑:“云姑娘要出府,必要先禀过肃王允准方可。” 云瑾脸色顿时变了。 她从来也不晓得衡俨会这样下令,更不晓得他为何要这样做? 诩俨也沉下了脸:“三哥不过做了一个肃王,已是这么大的威风了。这是把青鸟当成他豢养的雀儿了么?”他冷笑着对老赵道:“去告诉你们肃王,我要带青鸟出门。若是他还不肯,我便去请圣旨来,看他还肯不肯?” “好、好……”老赵不住地点头哈腰,叫过来一个人,叮嘱了几句,那人进府去了,不过须臾,他便快步跑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称呼:“禀睿王……” “肃王说,睿王要带云姑娘出门,自然无碍。以后只要是睿王来带云姑娘出去,当请自便。”那人又转身向云瑾,轻声道:“云姑娘,今日溶雪,倒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天冷夜寒,姑娘切莫为了贪玩,冻伤了身子。” 云瑾听得发怔,又在咬唇。 诩俨握住她的手,一把扯出了肃王府,扬声道:“多谢三哥!” ※※※※※ 今夜除夕,安靖城里家家守岁,灯火长明。 皇帝特意叫人在皇宫前的南北大街上,燃放烟花,以示祥庆。 两边门楼早已装扮一新,还高高悬起了大红灯笼。全城百姓都涌上了街市,瞧着天上烟花,时而如牡丹绽放,时而如梨花千朵。 东风夜放花千树。 街上的人潮都在啧啧称赞,嬉闹声夹杂着炮仗的爆裂声,到处充斥着平安喜乐的气象。凝香拉着凝霜,拼命地往人群里挤。可这波还未挤进去,一阵嘈杂喧哗的人声,又是一群人跟旋风似的涌过来。 诩俨反而拉着云瑾往后退,退到没有人的地方,他揽住云瑾的腰,笑了笑,带着她腾身而起,坐在了门楼的屋顶上。 寒风吹过,云瑾觉得脚上冷冰冰的,身上寒意顿生。 俯首下望,万家灯火宛若银河倒悬,璀璨生辉。 火树银花不夜天。 她顿时将什么冷都忘了。 突然,天上又绽出了一朵花来,她立刻望向天空,那烟花离她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垂下头来,又瞧见烟花照亮下面街上所有人的脸庞,她甚至可以瞧见凝霜同凝香兴奋的脸。 漫天的烟花倒映在她如水的眸子里,她眼中流露出了欢喜。 好像……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美的烟花了。 诩俨就坐在云瑾身旁,看着云瑾的眼睛一点点的亮了起来,比天空中盛开的烟花还要亮。他突然垂下头,在她的耳边低声轻语:“青鸟,你想不想我?” 云瑾回过头来,瞧着他。 烟花如星月,一簇一簇地升起,都照在他脸上。 他和衡俨很是相像,一样轮廓分明,额角宽阔,鼻子高而挺。甚至因为那双桃花眼,他比衡俨,看起来还要潇洒一些。 突然间,云瑾心口跳得厉害,目光也有点茫然。她慌忙转过了脸,远处是安靖城的东面,一片黑漆漆的。她的心里又有了种说不出的惆怅,仿佛又找不到了着落。 诩俨晓得她在望哪里。 他瞧着她,她的脸上微透着红晕,眼睛亮亮的,秀发松松挽起,只随意插了一根桃木簪,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随着夜风飘呀飘,飘在他的眼前。 他忍不住,张口咬住了两根发丝,还轻轻扯了扯。 “呀……”云瑾疼得轻轻唤了一声。她回头,诩俨早松了牙,可双眼还盯着她在看。 她轻轻揉了揉额角,也不晓得,方才是哪里扯到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