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南巡不带女眷,青鸟,你怎么会来的?”上官妍挽着云瑾的手,缓步走着,轻声问她。 “我想见楚王,问他一些我爹爹的事情,”云瑾淡淡地,反来问她,“妍姐姐……你怎么也来了?”上官妍的脸渐渐地又变成一片绯红:“是我自己求着祖父和爹爹,硬磨着要来的。” “你自己要来?”云瑾瞧着她弱柳一般的风姿,甚是惊讶,“这一路南下,很是辛苦,你……”上官妍抿起嘴,红着脸摇头:“一点都不苦,我只想见一见诩俨……” “见五哥?”云瑾更有些发愣,“你们在安靖,不是时时便可见面么?” “那不一样,”上官妍仍是摇头,“他在安靖,不是陪着皇上,就是和祖父、爹爹关起门来议事。总是不得空见我……”她停了停,很是娇羞:“他说郢州山水最美,可惜我不能陪他一起畅游……我不愿他心中留憾。所以……所以……我便求了爹爹,偷偷地先……先来了……” 她越说越是羞赧,连头都不敢抬起瞧云瑾。 可一个这样温柔腼腆的大家闺秀,只为了诩俨一句话,便千里相随而来……云瑾瞧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恰好引路的婢女高声道:“两位小姐,这里便是朝明厅了。” 云瑾抬头一看,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早已点起了火烛,亮若白昼。她跟在上官妍身后,随她进了厅,瞧见里面已经济济一堂,四处都坐满了人。上官妍礼数熟稔,不消婢女引路,便带了云瑾坐到一侧。 云瑾环视一圈,只见自己身旁多是女子,大约是楚王宫里的女眷。厅上诩俨和衡俨各据一侧,下首亦坐了无数官员,唯有上首居中两个位置是空的。 她正寻思着,便见到皇帝和一人携手而至,居中坐下。云瑾见那人的衣着、相貌,想来便是楚王。他虽是知天命之年,但体态魁梧、面容硬朗,衬得身旁的皇帝倒是双颊消瘦、面有病容。 楚王双手一拍,两边舞姬鱼贯而入,翩然起舞。 云瑾垂下头,凝视着面前的酒杯,寻思该如何才能同楚王说上一句话,正想问一问上官妍,却见她一手放在胸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云瑾不消看,都晓得她在瞧什么人? 诩俨身边坐了一位老者,虽已白发苍苍,面貌却仍是十分威严。他凑到诩俨耳边,好像说了什么。诩俨正饮着的酒杯一停,满脸惊讶,瞧了过来。 他瞧到上官妍和云瑾坐在一起,一愣之余,便紧紧皱起了眉头,且不经意地瞥了对面的衡俨一眼。 上官妍面露失望之色,举起酒抿了一小口,甚是落寞:“这酒倒是不错,青鸟,你不试试么?”诩俨对她不假颜色,她心中必定失落,饶是如此,却仍记得照拂身边的云瑾。 云瑾微笑道:“我们墨剑门的弟子不能饮酒,我爹爹也不许我……”可她仍是举起酒杯嗅了一嗅,瞥眼间,却发现衡俨面色冷然,目光正凝视着她。 她只好轻轻咳了一声,将酒杯又放了下来。 咬着唇垂着头,就好像一只被紧紧绑住了翅膀的鸟儿。 衡俨这才淡淡一哂,自己却举杯饮了一口。 诩俨瞧着云瑾和上官妍,又瞧向衡俨,脸色似乎有点发白。 舞过三场,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已有不少人不胜酒力向皇上楚王告退。云瑾只一心盯着楚王,见他和皇帝一直相谈正欢,举杯对饮,仿佛两人从无芥蒂一般。过得一会,隐隐约约听得楚王提道:“……他还有个女儿……” 不晓得怎么,云瑾心中登时“咯噔”一声,坐直了身子,正待细听。不料皇帝已经笑着望向她,还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云瑾想也不想,立即站了起来,脚步不停,到了皇帝和楚王面前,躬身一福。一时间,厅中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楚王狐疑地望着她:“你是……”他又上下打量着云瑾:“你长得很像一个人,莫非……莫非你就是云……” 云瑾垂首回道:“家父姓云,单名一个休字,别号鲲溟居士。” 楚王手中的酒杯“笃”地放到了桌上,讶声道:“你是云休的女儿,怎得在皇上身边?”他似乎一点也不晓得云休和皇帝相识,既然如此,方才必定是皇帝先向他提及云休之事。 云瑾低声道:“家父因身中蛇毒,无力回天;家母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皇上。” 楚王长长地“哦”了一声,愈发惊诧:“你爹爹医卜星象,无所不精,区区的蛇毒怎么能取他性命?莫非是什么天下奇毒么?” 他脸上一惊一乍的,嘴角微微抽动,显然是心中惊奇,并不像刻意作伪。云瑾想起白日里在遇龙峡所见,喉咙一阵酸楚,低下头来:“爹爹确因蛇毒去世。” 楚王看见她伤心,到有了几分恻隐之心,也不便再多问,沉吟片刻,突然又问道:“那……你娘同皇上是旧相识吗?” “我娘……”云瑾被他问得一愣,不由得微微思索着。想起从前,她只见过乔伯伯来拜访父亲,却从未见过娘亲同他有什么深交。可怎么,娘亲临终前,会想到将自己托孤给皇帝呢?她思来想去,心中一阵纷乱,只是低声道:“皇上从前还是聿王的时候,和我爹娘时有往来。” “哦……”楚王又是长长的一声,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皇帝,半晌不语。皇帝拍了拍楚王的肩膀:“皇兄与云休主仆一场,眼下故人过世,难免为之伤怀。不过青鸟有朕照拂,云休夫妇九泉之下当可瞑目,皇兄亦不必忧心。”说着,又举杯来敬楚王。 楚王连忙回敬,却又回过头来问云瑾:“你爹娘生前可有什么嘱托没有?或是留了什么东西给你?” “爹娘生前身无长物,事情又来的突然,并无其他吩咐。”云瑾虽然平平静静地回答,可心中早已在暗暗揣摩。 楚王所问,同那夜那个黑衣人一模一样。 莫非……那黑衣人,便是楚王派来的么? 楚王饮了一口酒,叹气道:“云兄曾在我府里任事,我与他情同手足。如今骤闻噩讯,本王心中嗟叹不已。”他凝目望着云瑾:“本王欲与云姑娘一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所请,岂非正是云瑾之所愿。 云瑾立即应了下来:“但凭楚王吩咐。” 楚王点头道:“今日天色已晚,云姑娘便早些安歇,明日本王便派人来请姑娘。” 云瑾行过礼,退回席位。甫一坐定,便见着诩俨朝着上官妍走来:“你来做什么?”他的眉眼带着凉意,言语里更是一点客气都没有。 上官妍听到诩俨的质问,眼圈一红,泪珠已盈眶,可怜兮兮的看着眼前的酒菜。 她娇柔的神态,纵使是石人见了,也会心软。 但诩俨却无动于衷,反而甚是厌恶。上官妍见了,更是有些要哭出来了,她轻轻地拉着诩俨的袖子,仍然用那泫然欲泣的目光看着诩俨。 若是远远看去,见不着诩俨的神情,他们两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诩俨一甩袖子,拉住云瑾的手要走:“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云瑾却将他的手一挣,冷声道:“五哥,妍姐姐千里跋涉,是特意来陪你的。” 她一个字都不多说,扭头就走了。 这楚王府的路,虽然她只走了一次,却已记得很清楚。她一路绕过花园、穿过长廊,正要从前面的左转,迎面便见到一个人,背着手,缓缓自对面而来。 她的心一跳,却没有垂头,反而扬起头看他。 他停在那里,面无表情,还是像往常一样,淡淡地看着她。 为何他与她身上,就好像总有根线连着一样,无论到哪里都会遇见,无论如何都分不开? 云瑾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可他却侧身拦到了云瑾面前,一手朝着右面指了指:“那边……” 云瑾这才想起来,她本就是要转去左面的。 她忍不住跺了跺脚,轻声地道:“无赖。”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就是在骂她,也清楚她为何要骂他。 她已这样不言不语,对他敬而远之、避而远之,他却仍是不放过她,还要处处管束她。不许她出肃王府,不许她见来郢州,甚至在宴席上不许她饮酒;可又要送她平安桃符,要来握住她的手…… 难道这世上只得他一人可以懂她,明白她么? 难道她非要他的开解不可么? 衡俨笑了笑,但笑声中却有些辛酸之意。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身不由己。” 云瑾看着他落寞的颜色,她的声音也低了:“你别当我还住在肃王府,就可以这样约束我。你若再这样,我……” 他的眼皮微微一挑,斜睨着她,似乎在问:“你能怎样?” 她心中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只有板起了脸。若是此刻自己手中有一根鞭子,不知要往地上再狠狠抽上多少回,才能叫这满地的石子,都砸到一个人的身上。 云瑾盯着他,盯了好久,才一跺脚,转身朝着自己的厢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