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星起星灭，无论这一日如何心潮起伏，不过又是一天。　　第二日，到了时辰，凝香端了药过来，她神色如常，两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云瑾喝过了药，她正要端走药碗，脚下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一个趔趄向前栽去。云瑾急忙挡到她面前，她一头撞进了云瑾的怀里。　　“小心些……”云瑾轻声地叮嘱。凝香拎起裙摆，重重地拍了一下：“就你事多……”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凝霜站在门边瞧着两人，也在微笑。　　好像姐妹之间，本应该就是这样。　　该吵的吵、该闹的闹。可吵过、争过、睡上一觉便又好了。到最后，总归只是念着对方的好。　　过了十多日，凝霜说云瑾的药只剩下三副了，得叫四平明日去请关大夫来。第二日关至臻来看过，说云瑾的伤恢复得极好，行动无碍，虽有一些寒毒未清，但也不必再服药了。三个月内小心将养，只要注意莫再受寒受冻便是。　　凝霜忙都一一记下。　　云瑾见关至臻正收拾药囊，轻声道：“关夫子，我听说皇上的身子，总是不太好？”　　“嗯……”关至臻鼻子一掀，哼声道，“你当做皇帝老子这么容易？”　　“那难道连关夫子你也没法子么？”凝霜凑上来，笑盈盈地道。关至臻冷冷地瞄了她一眼，傲声道：“老夫治的是病，却不是心魔……”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收住了口，淡淡地道：“这几日恰好有几件喜事，皇上兴致高了，身子也好了一些。”　　“呀，宫里有喜事？关夫子，是什么大喜事呀？”凝霜拉住关至臻，晃着他的袖子不让走。关至臻一脸不耐地扯回了袖子，冷声道：“还能有什么喜事？无非就是嫁娶生子这一些的……”他将药囊重重一合，发出“啪”的一声，背起来便快步往外走。　　“我送关夫子……”凝香朝着云瑾挤了挤眼睛，跳着跟在关至臻的身后，大声道，“关夫子，你告诉我，究竟宫里有什么喜事啊？”　　关至臻不答她，还越走越快，对凝香是唯恐避之不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居然还能听到凝香含着笑的声音传来：“关夫子，是不是皇上又添小皇子了……”　　云瑾心里几乎想发笑，回头瞧着凝霜，也在掩着嘴偷偷的笑。她笑着摇头：“这小妮子，真能折腾人……”　　凝霜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笑道：“难怪睿王也躲着她……”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青鸟，睿王可是大半月都没来了？”　　云瑾叹气道：“他说皇上身子不好，朝廷上事多，大约好久不能来看我了。”她话语平静，可脸色却有些黯然。凝霜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想他了么？”　　云瑾默不作声了好一阵子，哂然一笑，点了点头。　　凝霜想了想，叹气道：“青鸟，我本不该说这句话，可我总觉得……你伤重那几日，于情于理，睿王都不该不来探你……”　　凝香一向是个直言直语的爽利妹子，可凝霜却是一位温柔体贴的长姐。许多话，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说。　　云瑾默然半晌，打起了精神，展颜笑道：“他说过，从今往后再不会瞒着我。”凝霜还要再说什么，忽然面上一愕，推了推云瑾：“恭王妃……”　　云瑾回身望去，只见婉慧一个人，面容憔悴，从院门口木木地走了进来。　　她抬头远远地看到云瑾，只轻飘飘地叫了一声“青鸟”，便在葡萄架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云瑾觉得她的神情很不对劲，急忙跑出来：“婉姐姐，你怎么了？”　　婉慧却只直挺挺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云瑾打量着她，见她头发上、衣衫上都是尘土，手掌上还有些挫伤的血迹。　　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用袖子帮婉慧拍去身上的土，恰好凝香气呼呼地，嚷着从外面进来：“青鸟，见着恭王妃了么？”　　云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使了一个眼色。凝香轻手轻脚地，拉着她到了一边，压着声音，忿忿不平地道：“我方才送关夫子出去，在门口见着恭王妃。可没想到，那个门房老赵硬是不让她进来。你说这老赵是怎么了？吃了几个豹子胆，竟敢拦着恭王妃？”　　凝香瞄了恭王妃一眼，见着凝霜正打来了水，为婉慧擦拭伤口，又为她上药。凝香又接着道：“我气不过，同老赵吵了起来。说关夫子能进，恭王妃为什么不能进。老赵就推说是四平吩咐的。我趁着他忙着找人去寻四平来，拉着恭王妃进了府。老赵又来追，我拦着他，让恭王妃先走……”　　凝香一口气说完，“呵”地一声冷笑，大声道：“我看那天豫王说的还真对，这肃王府是怎么了？你见谁不见谁，还都得由着他们做主了？”　　云瑾脸色微微变了。　　她记得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正是聿王举事，诩俨两兄弟在外生死未卜的时候。　　他……又有什么事情，不想叫她晓得。　　“青鸟……”婉慧有气无力地唤了她一声。云瑾急忙到她身边，柔声道：“婉姐姐，我在这里。”　　可婉慧又不说话了，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凝霜瞧着直皱眉头：“青鸟，我瞧着恭王妃这样不太对，要不叫人去恭王府支会一声？”　　云瑾沉吟着，却见婉慧面色骤然大变，高声道：“我不要回恭王府……”　　云瑾蹲在她的身边，柔声道：“婉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婉慧面色凝重，默然不语，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墙角的一丛杂草上，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间她又变得很激动，连手脚都在发抖，抓起一旁竹几上的药罐，猛地砸到了地上，四溅开去：“我回去做什么？我不过是个小小五品参赞的女儿，又不能生育，于他无一利可图，他要我回去做什么？”　　云瑾叹了口气，抱住了婉慧，低声道：“婉姐姐，我晓得你心中委屈，可……”　　婉慧愣愣地，缓缓将头靠在了云瑾的肩头，眼睛发红，凄然一笑：“青鸟，齐氏有了身孕了……”　　众人没想到她是为了这件事情不平，面面相觑，心下俱都大是怃然，一时都无话可说。　　“他什么都瞒着我，恭王府的事情都瞒着我，还不许我出自己的院子……”婉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似已有些哽咽，“小莲同我说，外面好像是皇宫里派了人来恭王府。我想起你上次同我说的，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偷偷地跑出去瞧了，才晓得原来是齐氏有了身孕了，皇上欢喜，派人来赏赐她的。我心里火一大，便从院子里跳了出来……”　　她名字里有个“婉”字，性子却如烈火，行事果然是同“婉”字半分也搭不着边的。　　云瑾想着肃王府的高墙，看着她手上的伤，也不晓得她一个养尊处优的恭王妃，是怎么爬上墙，又跳下来了。　　就只为了赌那么一口气。　　“婉姐姐，二哥……想来也是不想你多心……”云瑾只能这样好声好气地劝慰她。婉慧本来还似有些抽噎，此刻却目光一抬，冷冷道：“他瞒我做什么？我真为了我好，就不该纳妾；既然已经纳了，就光明正大的，怕什么我伤心……”她冷笑了两声：“做都做了，却又摆出一副无可奈何委曲求全的样子，给谁看？”　　“青鸟……”她紧紧地抓住云瑾的手，“我以前就同你说过，他们聿王府里的男人，连璋俨都算上，一点亏都吃不得。既要他们男子的显贵声名，又要我们的真情真意，是什么都贪着要的……”　　“恭王妃……”院门口有人扬声打断了她的话。　　一个人青衫小帽，却是四平。　　四平上前施了一个礼，和声道：“恭王妃，恭王正派人四处寻您。小的是来送您回府的……”　　婉慧只是看着云瑾，仍是冷笑：“青鸟，你瞧他们兄弟，听说在朝堂上是闹得不可开交，可遇到这些事情，倒是心齐得很……”她表面虽要强，心中却不禁心酸，两滴泪珠，竟然夺眶而出。　　“四平，”云瑾想了想，婉声道，“恭王妃这个样子，不如……让她在我这里住上两日。”　　“云姑娘有所不知，”四平瞄了一眼婉慧，低声道，“方才恭王妃来了之后，恰好恭王府的人来传话，说王妃失了踪，恭王是急得不得了，王妃身边的人统统都挨了恭王的鞭子。如今恭王府里，都乱了套了……”　　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告诉云瑾一句“恭王妃不能不回”。云瑾想到明南温文尔雅的样子，惊疑道：“二哥？用鞭子？”　　四平沉着脸，微微颔首：“恭王一向着紧恭王妃，是真急了……”　　云瑾却再不犹豫，反而高声道：“婉姐姐不能回去。二哥若有话说，便叫他来御六阁，好好同婉姐姐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