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不太妥……”四平有些踌躇。婉慧突然大声道:“青鸟,你也别同他说了,我回恭王府去。” “婉姐姐,你不能回去……”云瑾拦在她面前,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忧郁望着她。 “放心,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动我,”婉慧竟然笑了,“再说我也想明白了,我又没做错事情,自己跑出来算什么?我就回去,瞧瞧他的嘴巴里能吐出什么莲花来?”她冷笑两声,倏然住口,站了起来,反而当先走了出去。 她的性子,真是急如风,烈如火,风风火火黑白分明,一点余地都不留。 四平行了一个礼,急急追了出去。 云瑾三人怔怔瞧着两人出了院子。凝霜皱起眉,低声道:“我真搞不懂了,恭王妃明晓得当初纳齐氏,就是为了子嗣;怎么到如今,才这么闹起来……恭王妃的心思,真是叫人想不明白……”她和凝香彼此对望一眼,心中各自不解。 姑娘家的心事,本就没有几个是能叫人猜的透的。 云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叹了口气,低声道:“凝霜,婉姐姐在意的,不是齐氏有了身孕。她从前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可如今……无论二哥待她多好,这世上还是多了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分走二哥。唉,妻也好,妾也罢,总归都得不到一个全心全意的人。” 凝霜面上不禁露出恻然之意。 凝香愣了许久,忽然低声道:“青鸟,对不住。” 云瑾轻轻揉了揉凝香的脸颊,笑着摇了摇头:“傻丫头,你是为我好。” 凝香拉着脸嘟着嘴,想了许久,突然跳了起来,叫道:“可他们方才凭什么不让恭王妃来见青鸟?我非得问个清楚不可。” 她一阵风般地跑了出去,可不到片刻,她又一阵风般地跑了进来,抓起云瑾的手便往外跑:“青鸟,快跟我来……” 云瑾什么都来不及问,便被她急匆匆地拉走了。凝霜怕出事,忙跟在后面。三人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府门口。云瑾和凝霜还在喘着气,凝香先对着一旁立着的老赵,得意地笑了起来:“肃王在宫里,四平送恭王妃去了,这下你没人请示去了吧?你不许那人进府,我们青鸟只同他隔着门说几句话,这不算为难你吧?” “这、这……你、你……”老赵愁着脸,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凝香再不理他,冲着外面大声道:“喂,我们云姑娘来了,你有什么话快说。” 门外走上前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冲着三人躬身行礼:“不知哪位是云姑娘?” 云瑾已经恢复了镇静,也明白了凝香的用意,向那人微微颔首,缓缓上前半步,和声道:“我便是……” 那人恭恭敬敬的的道:“小人是上官府的,我家小姐派我来给云姑娘送一封信。” “上官府?”云瑾仍是有些不明所以。凝香推了推她,悄悄地道:“我方才出来遇见的,他是上官妍的人,老赵还是不许他进府见你。” “妍姐姐?”云瑾心里一跳,半晌才对那人道,“什么信?给我吧?” 那人从怀里取了信,隔着门递上来,凝香跑过去接了,交给云瑾。云瑾拆开一看,偌大的一张杏红薛涛笺,画着两朵木芙蓉,上面只写了一行字:“青鸟,八月初八,盼着你来。”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不知上官妍究竟是何用意? 云瑾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人:“妍姐姐还说什么没有?” 那人摇头:“没有了,小姐只说把信交给云姑娘,云姑娘看了自己就会明白。”那人回了个礼,便走了。 云瑾拿着信,站在路上,似乎在沉思。凝香悄悄走过去:“青鸟,信里写什么?是不是同睿王有关?” “我不晓得。”云瑾抬起头,视着云天深处,缄默了很久,慢慢地道。 “我才不信你猜不出来?”凝香哼声道。云瑾沉默了半晌,转过身,她的嘴唇已有些发白:“凝香,别把我想得太聪明。好多事情,我不晓得比晓得好。” 凝香愣了一愣,垂下了头,揣摩着她几句话中的滋味。 她忽然有些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把事情拎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的。 有些人,瞧别人时很聪明,瞧自己时,却很糊涂。 而云瑾,就是这样的人。 入了夜,星稀、风凉。 云瑾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手里攥着上官妍的信。 “青鸟,不歇息么?”凝霜来劝。云瑾淡笑着摇了摇头:“再等一等。” “你要等谁?”凝霜奇道。 云瑾笑了笑,没有回答。但他晓得,那个人一定会来。 果然,院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云瑾没有回头,只听见凝霜称呼道:“肃王。”她恍然如悟,瞧了一眼云瑾。 可云瑾却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她等的确然是他,可他真的来了,她的心却沉下去了。 她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听得他的脚步声似乎慢慢地踱到了屋里,过得一会儿,屋里便响起了一下一下,他手指扣着桌子的声音。 他扣他的,她也只是坐她的。 凝霜索性给屋内屋外都掌上了灯,和凝香两人早早地躲到偏房里头睡觉去了。 他仍旧这么坐在屋内,云瑾坐在院子里。 云瑾进屋出屋,拿了针线篓子,拿起了荷包却又放下;他取了纸,研了墨,提了笔也放下了。 两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谁也没和对方说上一句话 就这么静静地,各自在一端坐着。 夜已经很深了,天上的星星反而微微明亮了些。屋里又响起了他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自近又远,慢慢地朝着院门而去。 云瑾闭着眼,听着他的脚步声快出了院门,忽觉心漏了一拍。她微微睁开眼,轻声道:“三哥,你没有话同我说么?” 他的背影顿了一顿,缓缓转了过来。 夜更深,灯光远,黑暗中云瑾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八月初八,是上官妍大婚的日子。” 云瑾忽然觉得这院子里很闷,四面八方的热气,逼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突然间眼前又是水雾迷蒙,寒气袭人,叫人无所适从。 她的心亦在慌乱地跳动着,她眼看着衡俨的身形,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脸慢慢从模糊变成清晰。她又看到了衡俨那双淡然的眼。 他的眼帘如常一般微微地垂着,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云瑾笑了:“三哥,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又静静的望着云瑾,也不答云瑾的话。一时之间,两人之间又突然变得萧索起来。 风吹过,吹起了葡萄架下的落叶。 然后他又听见了云瑾微微笑着的声音:“五哥要和妍姐姐大婚了么?他为何不亲自来同我说?” 他叹息道:“钦天监说中秋之后并无好日子,因此兰贵妃就拿了主意,定在了八月初八。”他神色很凝重,一点也没有取笑逗趣的意思。 云瑾看了他半晌,忽又笑了:“三哥,如今朝廷上……他可是独木难支?遇到了他自己做不成的事情?” 衡俨淡淡地笑了笑:“夫兵权者,三军之司命也……” 其他的话,他也没有再说了。 因为他晓得在云瑾面前,很多话是根本就用不着说出来的。 “我晓得了,”云瑾也淡淡笑了笑,“可五哥说,无论你们同我说什么,我都不要信……”她已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可说出来的话,在这寂静的夜色中,还是那么微弱。 “青鸟……”他似乎想说什么。云瑾扬手拦住了他。 “三哥,我身子乏了,要歇息了。”她慢慢的转过身,走回屋里,闭上了门。 她觉得自己每走一步,每做一件事情,都是软绵绵的,仿佛都在梦里。 她记得闭门,却忘了关窗;也忘了自己在他面前,本就无所遁形。 他只默默地站在葡萄架下,远远地望着窗边的烛光。 他本有许多要紧的事情要做,可这一刻,他只能站在这里,远远望着那昏黄的烛光,瞧着她。 他最怕的,就是她这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云瑾怔怔的坐在书桌旁,桌上的蜡烛燃得如此明亮。她望着烛芯中“扑哧”弹跳的火花,觉得分外妖艳,她自己却一丝睡意也无。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她就一直就这样痴痴的坐着,痴痴地望着烛火。蜡烛渐渐的融了,烛蜡一滴滴从烛台上滴到桌上,她用手去接,竟然一丝痛也感觉不到。 终于蜡烛渐渐熄灭,云瑾仍枯坐在桌前。窗外星月瞬间明亮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启明星起,房间里慢慢有了光亮。云瑾才用手支着桌子,慢慢的站起来,她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用力的打开门。 有人一身青衫,负手望天,听到开门声,他转头看云瑾。 云瑾瞧见他,茕茕孑立,薄薄的白霜凝结在他的发梢,眼波里是他最深厚的情意。 整整一夜,他就这样站在院子里,一任夜风拂面,一任夕露沾衣。 只为思她所思,苦她所苦。 “青鸟……”他涩涩地唤了她一声。 可云瑾只是漠然地瞧了他一眼,就好像从来也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她缓缓往后面退,往后退,轻轻的闭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