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桐被关在芳华楼的第二个晚上,她觉得自己可能要熬不过去了。
发烧不比风寒的其它症状,尤其带了炎症的,若不用药,靠自身根本压不下去。
她烧得嘴里嘴外都是泡,浑身痛得厉害,一天里有半天意识都是模糊的。即便那时候被抓进牢里折磨得浑身是伤,她也没有这么痛苦过,所以她知道,再继续下去,她可能将没法看到明天的太阳。
高烧不是什么大毛病,但过高的体温会把脑子烧坏。
一旦脑子坏了,无论她熬不熬得过三天,她这条命也就等于没了,所以尽管浑身冷得发抖,她仍坚持着一次次起来,把敷在头上捂热了的破布放在水里重新泡凉,再重新敷到自己头上。
没有药,没有任何可以降温的东西,她唯一能利用来救自己的东西,唯有每天送进来的那一点水。好在天很冷,水是冰的,反复不断敷在额头,虽然没法退烧,但好歹能抵抗持续不断升高的体温对脑子的破坏。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感到自己越来越坚持不住了。
喉咙的疼痛让她吃不进除了水以外的任何东西,但水也不能敞开了喝,有一半都用在浸泡布条上,剩下的那一半很快就喝完,她试着祈求进来倒马桶的仆妇给她更多一点的水,但仆妇是个哑巴,兴许听不见也看不懂她说的话,也兴许在这地方对于这样的人和事,她早已经司空见惯,所以,那名仆妇从未理睬过她。
每天只来一次,每次只带一壶水,所以,哪怕嗓子干得像被火烧,也只能忍着。
与此同时,身上那三条鞭伤也恶化得更加厉害起来。
感染之后便是化脓,化脓不久开始出水,所以每次起床浸泡布条时,温清桐总能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很浓烈的腐烂的气味。这气味有时候熟悉得让温清桐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活成了温言的模样。
跟他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衰败,慢慢腐烂。却原来,腐烂的滋味竟是那么痛。
或许,这就是报应。她想。
罪孽在心里沉甸甸压了那么些年,如今,终于爆发成了报应。
这么想着想着,手下意识伸进衣领,从里面摸出了那枚玉石小人。
它原本是冷冰冰的,如今被她的体温捂得滚烫,所以有些东西就变得更好区分起来。
玉石小人的底部,有那么一小块地方,不是石头,而是跟石头一个颜色的蜡。
石头凉时它是温的,石头热时它依然是温的。当初它还只是块璞玉时就有了,那原是为了去掉矿皮时形成的一个洞眼,后来被雕琢的同时,里面被装了些东西,用蜡封了口。
时至今日,这道封口还从未被破坏过,当初她母亲将这东西交给他们姐弟俩时,一遍又一遍关照过,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使用它。
如今,大概正是到了所谓万不得已的时候。
手指用力刮了两下,眼看那层蜡即将要被剥落,突然一阵疼痛袭来。
清桐痛得身子一缩,剥在封口上的手指颤了颤。
伤痛总是一阵一阵的,仿佛是身体在本能地做着调节,以免人过早地死于疼痛所造成的不堪负荷。
然,就是这样一阵剧烈的痛楚,让清桐忽地想明白了什么,手指在封口处微微顿了顿,她将玉石小人重新攥进手心。
没错,她不想死。
但凡仍还活着,仍还有一丝希望,她绝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死去。这样的死毫无意义。
况且,她现在这样简单地死了,仍还活在严府的温言该怎么办。
她曾丢下过他一次,绝不会再丢下他第二次。
想到这儿,忽听见门外空荡的走廊里传来那阵熟悉的拖沓脚步声,她目光略略一沉。
随即用指甲将最后那点蜡挑开,从里头倒出一粒东西掐碎了,将细细的粉末涂抹在自己的指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