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呈现一种奇怪的紫绿色,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颜色。詹米割着绳子,他垂下的头被海浪打湿了,显出桃花心木的颜色,狂风吹起头发,在他的脸上抽打着。
绳子突然断开了,我大口吸着气,忽略了体侧和腰间皮肤的刺痛。小船摇晃得很厉害,甲板上下摆动,像一架草坪滑翔机。詹米跌倒在甲板上,把我也拉倒了,他拖着我,手和膝盖并用地爬向大约六英尺远的桅杆。
我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从我接受海浪洗礼之后就紧贴在身上。现在,风吹得太大了,把裙子从我腿上掀了起来,吹到空中。裙子变得半干,像鹅翅膀一样拍打着我的脸。
詹米的手臂像一根铁条一样紧紧地环绕着我的胸部。我紧紧地搂着他,试着在湿滑的甲板上蹬脚来帮助我们往前挪动。小一点的浪花冲过栏杆,断断续续地冲刷着我们,但再也没有巨大的怪兽跟在它们后面了。
伸过来的手抓住我们,拖着我们完成了最后的几英尺,到达桅杆这个微不足道的避难所。英尼斯一直把自己绑在舵轮边,我向前看时,闪电击中了海面,舵盘的辐条变成了黑色,留下一幅蛛网一样的画面,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说话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雷伯恩、伊恩、梅尔德伦和劳伦斯紧紧地挤在桅杆周围,都用绳子绑着。甲板上的情况非常可怕,没有人敢到下面去,担心那样会被抛起来扔进后面的黑暗。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坐在甲板上,双腿张开,背靠着桅杆,绳子绕着胸口。一边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铅灰色,另一边则是透明的深绿色,闪电还在随意地击打着海面,在黑暗中劈出光辉明亮的缺口。风很大,大到连雷声也只是偶尔能传到我们耳朵里,低沉的隆隆声像远处船上开炮的声音。
然后一道闪电坠落在船上,电闪雷鸣,近得足以让我们听见清脆的雷声之后海水翻腾的咝咝声。臭氧的强烈臭气充斥在四周的空气中。英尼斯转过身,他高高瘦瘦的身影在闪电照射下轮廓清晰,一瞬间他看上去像是一副骨架,对着天空的黑色骨架。
在这一瞬间,炫目的光芒以及他的动作看起来好像他又一次完完整整地站在那里,双臂挥舞着,仿佛他失去的肢体从幽灵世界中出现并回到了他身上。
“哦,头骨连着……颈骨。”记忆中乔艾伯纳西的声音在轻轻地哼唱,“颈骨连着……脊椎骨……”我眼前突然出现了可怕的画面,我在海滩上见到的“女巫”号的那些尸体,被闪电赋予了生命,扭曲蠕动着重新连在了一起。
骨头,骨头,连起来走。
现在,听上帝的话!
另一声惊雷轰隆响起,我尖叫了起来,不是因为雷声,而是闪电带来的记忆。我手上捧着一个骷髅,空洞的眼睛曾经是刮着飓风的天空那种绿色。
詹米在我的耳边喊了些什么,但我听不清。我只能在无言的震惊中摇晃着自己的头,皮肤因为恐惧起伏颤抖着。
我的头发像裙子一样在风中被吹干,它一缕一缕地在我头上舞动着,从根部被拉起来。它干了之后,我觉得头发拂过的脸颊有静电的噼啪声。我周围的水手突然之间动了起来,我抬起头,看到上面的桅杆和索具上覆盖着一层被称为圣艾尔摩之火的蓝色磷光。
一个火球掉到甲板上,滚向我们,磷光流动着。詹米击中了它,它优美地跳到空中,沿着栏杆滚过去,留下燃烧的气味。
我抬头看着詹米,想看他是否有事,然后我看到他头发的末端竖了起来,沾着火,像恶魔一样往后流淌着。他从脸上拂去头发时,生动的蓝色线条勾勒出他的手指。他往下看,看见了我,然后抓住了我的手。我们触碰到彼此的一瞬间,一股电流流过了我们,但他没有放手。
我说不清楚这状态持续了多长时间,是几个小时,还是几天。我们的嘴唇被风吹得干裂,因为口渴而变得粘连。天空由灰色变为黑色,但看不出这是夜晚到来,还是大雨将至。
雨到来的时候是很受欢迎的。它伴随着热带阵雨的急速轰鸣声而来,一种滴滴答答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风声。更加好的是,下的是冰雹,不是雨。冰雹像鹅卵石一样砸在我的脑袋上,但我不在乎。我用双手收集了冰凉的小球,在它们半融化的时候吞了下去,我受尽折磨的喉咙终于获得了清凉的祝福。
梅尔德伦和麦克劳德手膝并用在甲板上爬行着,捡起冰雹装进木桶和盆子,装进任何能装水的容器。
我睡得断断续续,头靠在詹米的肩上,醒来时发现风还在呼啸。现在我已经对恐惧麻木了,唯有等待。如果这可怕的噪声能停下来的话,我们是生是死没关系。
太阳躲藏了起来,看不出白天和黑夜,也没有办法记录时间。黑暗偶尔会变得浅一些,但这究竟是日光还是月光,我无法分辨。我睡着,醒来,又睡去。
然后我醒来了,发现风安静了一些。海洋还在起伏拨动着,小船像是一个扇贝,把我们晃来扔去,令人反胃。但噪声越来越小,我能听到麦克格雷格喊伊恩递水的声音。男人们的脸皲裂红肿,嘴唇被呼啸的风吹得干裂出血,但他们都在微笑。
“已经过去了。”詹米在我耳边说道,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天气腐蚀生锈了一样,“风暴过去了。”
是的,铅灰色的天空已经裂开,淡淡的蓝色微微闪烁着。我想这一定是清晨,黎明刚刚过去的某个时候,但不能肯定。
虽然飓风已经停止了,但仍然刮着强劲的风,风暴以惊人的速度载着我们行驶。梅尔德伦从英尼斯手中接过了舵轮,正在弯腰检查罗盘,然后发出了惊讶的叫声。风暴中降落的火球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但把罗盘熔化成了一块银色金属,周围的木质外壳倒是原样未变。
“太神奇了!”劳伦斯说着,用一根手指虔诚地触摸着它。
“是的,除此之外还很不方便。”英尼斯冷冷说道,随后抬起头,看着那些汹涌奔腾的云朵残余的碎片,“你精通天文地理,对吗,斯特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