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离开你,是在躲你吗?不,我在救你。”
云渐寒怔住,掐着她手臂的力道骤然消失,但仍抱着她,“你什么意思?”
如许沉默着,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她的眼眸漆黑无神,恍若一潭死水,泪痕挂在脸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我从小是孤儿,被丢弃在河中,是师父救了我,她救起我的时候,我已经在水里淹了很久很久,身体早已凉透,可是她救活了我。阴阳术,你熟悉的。”
云渐寒沉下脸。
云氏一族之所以长寿,一方面是因为祖上留下来的奇特血脉,另一方面便是他们修习阴阳术,阴阳术的存在太过逆天,所以他们从不外传。云姬活了三千年,对阴阳术的修炼,早已登峰造极。
“所以我的手脚永远都是冷的,因为我本该是个死人。还记得吧,在丹阳的时候,你曾找大夫给我调理身子……没有用的,死人的身体,热不起来。”
云渐寒猛然坐起来,一言不发。
冷风瞬间鼓进被子里,将她好不容易捂暖的手脚一下子浸冷了。
如许看到他这样反应,一颗心就像被置在四面透风的冷窖里,彻底冷了下来。她慢慢也坐起来,凝视他的背脊,强撑住绝望艰难地道,“如今你既然知道了,还是赶紧走吧……”
云渐寒一言不发下了床。
如许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心痛不能自已,眼泪无声落下来。
然而他并没有走出去,而是点燃了烛火。她讶然地睁开眼,云渐寒已举着灯走了过来,他坐在她对面,借着灯光看清楚了她所有的表情变化。他伸出手,拭去她眼泪,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抚摸,温柔又充满耐心,“你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
如许眸光湿漉漉的,声音微哑,“你……不怕我?”
云渐寒淡淡一笑,“你有血有肉,会笑会哭,心中有爱,与常人何异?我为何要怕。”
她轻抚她的肩膀,稍一用力便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小许,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人也好鬼也罢,你都是我的妻子,是我心尖上的人。”
她靠在他身上,肩膀轻颤,眼泪水无声坠落。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一样,她的手脚永远是冷的,就像一个死去的人一样,云姬告诉她,那是因为她的躯体早已死了,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怎能乞求其他?
她把自己当做怪物,困在不安和恐惧中,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她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是他心尖上的人……
“阿寒……你不要对我这样好,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
云渐寒抱得越发紧,紧得没有一丝缝隙,他道:“你是我的明珠,是我的独一无二。”
如许泪如雨下。
偌大的屋子,什么都没有,只余下她压抑着的哭声,如绵绵细雨,浸入骨髓,惹得人心里揪着疼。
云渐寒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任由她哭出来。
“你告诉我你的过去,把那些不好的经历都告诉我,我都听着,你说出来,说出来就不会不开心了。以后所有的一切,都有我来替你承担。”
如许哭得更是伤心,内心却感到温暖。
她停止了肩膀的颤抖,声音嘶哑,开始回想那些沉重记忆。
“……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这一身纯厚的内功,便是她亲传给我。她虽待我严苛,但我知道她也是真的待我好,所以我视她如亲生母亲。六岁那一年,我偷偷跑出去玩,但是迷路了,后来跟着流民的队伍,一路来到清河。后来你知道,我遇到了温家,那是我最幸福的一年……一年以后,我被我师父找到了。我以为她会惩罚我,可是她没有,她和以前一样,给我好吃好穿,继续教我武功,我以为她并不生气,可是七天后,她让我杀人。”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流民,她告诉我,在我逃出去的时候,那个人抢过我的食物,他还偷过东西,也杀过孤儿寡母。他虽可怜,可更可恨。”
“我很害怕,但更不敢违抗她,所以我杀了他。”
她忽然顿住,抱紧了云渐寒的腰。
她在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血是臭的。后来她每一次杀人,都能闻到那股恶臭,世人都知她剑招极快,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因为越快的剑招,就越是能避开喷涌而出的鲜血。
她厌恶极了血的臭味。
“若是我不曾遇到过温家,我就不会知道什么是温暖,可是我知道了,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冰冷的桃源境,世人以为的神仙府地,没有半点温暖。我很想离开她,但是我离不开,我也爱她,我知道,她也爱我。长大后,我懂了很多事,我除了爱她,也理解她。我听到你们对师父的评价,都说她是个恶人。但是不是的,阿寒……她再恶,待我亦很好。她只是一个十分孤独的女人,穷极一生,都在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