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脑中轰鸣一片时间静默,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脸色苍白,却仍强自镇定地看着眼前男子只是声音木然虚浮,就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
景溯微微一笑:“还跟我装傻?你不姓柳姓萧。”
柳凝瞳孔一缩。
原本还未出口的辩解突然间便失去了全部意义。
他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她在他面前,早已是无处遁形。
柳凝沉默不语,听那人继续道:“未获罪前,萧家是汴京第一豪族,若我没记错当时萧家分为两房长兄萧征为武将受封镇国公,其弟萧哲从文任国子祭酒,掌管太学你是二房萧哲之女我猜得对么?”
萧哲。
柳凝听到父亲的名字从他嘴里轻轻吐出心脏猛地一缩。
他说得没错她父亲在家中行二镇国公萧征是她大伯。
他们都死了那年雪落寒夜,萧家除了她一人不留。
“听闻祭酒大人膝下有一小女”景溯慢条斯理地看了柳凝一眼,“当时萧府逢祸,似乎还不到五岁”
“这些事情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柳凝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打断了他的话。
她声音淡淡的,可心里却是拧成一团,既有身份暴露的无措,也有旧事重提的苦涩。
过去那些事情,柳凝总是竭力避免想起,可此时却被景溯提及,轻轻巧巧地回到她的脑海里。
“多亏了你那枚玉佩。”景溯轻笑,“那枚玉佩并非凡品,雕工也绝无仅有,当初捡到后,便起了心思查一查前后派人查了许久,竟发现是前祭酒大人的手笔。”
知道了萧哲,事情便有了些许眉目,再加上柳承思也曾与萧哲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虽不能完全肯定她的身份,但大胆猜测一下,却也不难。
柳凝伸手摸了摸放在胸前的玉坠,轻轻叹息一声。
原来还是它惹的祸。
这是父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却未曾庇佑过她,一再招致来的,总是祸事。
事已至此,她索性不再多说什么,最后的秘密都被景溯知晓,任凭她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景溯见她敛起眉目,一派无动于衷的模样,略略挑眉一笑:“这么沉得住气?就没什么想说的?”
“殿下想听我说什么?”柳凝抬头瞧了他一眼,“想听我求你?倒也不必,你想要什么,自己来拿就是我能反抗得了?”
她说话一向温婉得体,凡事留三分余地,便是之前对景溯再不耐烦,也能控制得了自己,从不在面上显露出来。
可此时却像破罐子破摔般,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这话柳凝早想说了,兜圈子这么久,他乐在其中,她却早就厌烦了。
“瞧你,我哪有让你求我。”景溯被她直言相撞,倒也不恼,弯了弯唇,“比起听到你哀求,其实我更好奇你和卫临修的关系。”
“当年萧家通敌叛国,罪状证据,都是由忠毅侯卫穆一纸呈上去的,真要论起来,卫家是你仇家可你却嫁了卫临修,成了卫家的少夫人。”
景溯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父亲在天之灵,若得知此事,是作何感想。”
柳凝本以为自己能足够冷静,可是所有的克制,在他这一句话出口后,全部溃堤而出。
她浑身抖了起来,盯着景溯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在殿下看来,我够贱的,是吧?”
柳凝声音一开始有些颤,慢慢说了几个字,才归于平稳。
“为了报仇,不顾廉耻去侍奉仇人。”她说,“是挺贱的,不怪殿下看不起。”
“可惜生而为女子,不能如男子般考取功名,封侯拜相,堂堂正正地报仇雪恨只有以色为刀这条路,我没得选。”
景溯一愣,看着她眉目淡漠,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见过她病时羸弱,灯下温柔,唯独这样冰冷的讥诮是第一次见,她眼中满是厌倦,好像是厌了自己,也像是在厌整个世界。
景溯忽然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正想说他并没有看不起她,可却见眼前女子缓缓起身,似乎是要离开。
“殿下看不起我,觉得辱没了先父的气节,那便由得你。”柳凝说,“你的想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得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景溯也不是柔软的性子,先前要安抚的话止在唇边,面色陡然一沉。
他揭露她身世,也不过是想瞧瞧她什么反应。
本也没打算当作胁迫,甚至还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给她,她却先来了脾气。
可是这些日子待她太客气了些?
景溯目光升起一丝不虞,柳凝却毫不顾忌,反正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若他有了宣扬出去的想法,她做什么也是无用。
他什么时候顾及过她的感受?
地上的茶杯碎片泛着冷光,茶水沿着碎裂边缘缓缓滴下,像是女子的泪,浸湿了她的裙角。
柳凝不想再看见眼前这个人,他轻而易举地说出她的秘密,勾起了她最难堪的心事,搅得她脑子一团乱麻,几乎快要炸裂开来。
她已经失去了冷静,此时的表现,已是勉力克制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