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和景溯的事,都被沈月容看见了,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沈月容已经很清楚她与景溯的关系。
柳凝静静地望着沈月容,等待她开口。
可是沈月容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发白地看了柳凝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拉过她的手腕。
她的手很冷。
柳凝被瘦弱苍白的女人拉着沿着花草小径回去进了药味浓重的房间里。
这是沈月容在行宫所住的宫室她把屋里的婢女全部挥退然后关上厚重的门,插上木栓确保谁也无法进来,谁也无法听到里面的谈话。
做完这些,沈月容看着柳凝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叹了口气。
“是他逼你的么?”
她显然不信柳凝会主动招惹景溯。
事实的确如此,可柳凝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
“我与殿下两情相悦。”她说“他没有逼我,是我心甘情愿的。”
柳凝说完,抬头看了眼沈月容,她愣愣地瞧着眼前平静自若的女子似乎有些呆滞。
“你明知道这样是”沈月容好像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又何必为了情爱”
“情难自禁的感觉,大嫂知道么?”
柳凝说完这句沈月容便不再说话了,她神色怔忪,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又像是在感慨些什么,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沈月容说,“心哪里是人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人去了那么多年,却始终活在她的心里,即便嫁进了卫府,依旧夜夜入梦,那少年意气风发的眉眼,在她的记忆里,从未褪过一分颜色。
从此再看不进别的人,也因着他,无法抑制对卫府的恨意。
沈月容也曾尝试过忘记,放过自己,但她做不到。
“冤孽。”末了,她叹道,拍了拍柳凝的手,“你走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说着沈月容进了内室,她成日里大多数时候都在休养,现在本应也是歇着的时候。
若不是之前恰好在窗外看到柳凝,觉得她看上去有些异样,心中担忧,沈月容不会跟上去,更不会看到她和景溯在亭中缠绵拥吻的那一幕。
既然瞧见了,那现在彼此相对,就只剩下了尴尬。
柳凝见沈月容回了内室休息,也不便再打扰她,转身出了房门。
她到了外面,先前平静安稳的面容,才终于出现了松动,双眸中流露出一丝轻微的内疚。
她说与景溯两情相悦,是骗沈月容的。
只有这样说,才能唤起沈月容心中同样的情感,甘愿为她保守秘密同时,柳凝也不希望沈月容知道真相,因为自己徒增烦恼。
若是沈月容知道了自己和景溯纠缠的这些事,恐怕会替她担忧,甚至会直接找上景溯替她做主沈月容已经病成这样,柳凝不希望她为自己如此耗费心神。
何况,景溯又哪里是好招惹的?
柳凝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将荼蘼花随手放在瓶里,望着那洁白的花,景溯与沈月容的脸在脑海中交替出现,怔怔出神。
这回所幸碰上的是沈月容,她愿意包庇。
若是别人呢?
那日过后,沈月容待柳凝依旧如往常一般,她决口不提景溯的事,只是每天好好休养,偶尔与柳凝在行宫赏花观景,或是参拜各宫妃嫔。
皇帝不在行宫,与太后共赴行宫的,大多是些老太妃,或是不受宠却得太后赏识的妃子,以及几位公主。
这些公主里,没有琼玉。
柳凝一开始还觉得诧异,但很快从他人的闲谈中侧面了解到,琼玉公主虽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沈太后却不喜欢她。
其中缘由无人知晓,只听说太后喜静,欣赏稳重淑静的女子,琼玉活泼莽撞的性子,惹了太后的厌。
柳凝却觉得琼玉虽活泼开朗,莽撞却不至于,她记得那位公主,虽是皇帝娇宠着长大,有金枝玉叶的骄傲之处,性子却没也那么刁蛮,更谈不上莽撞,言行举止虽没有那么端庄,却也远远说不上失礼。
太后不喜欢这个孙女,恐怕另有缘由。
琼玉对柳凝倒是友好至极,自从回江州后,又邀请柳凝进宫两次,不过柳凝已经知道她心仪卫临修,生怕惹出什么别的麻烦事,便不愿再与这位公主过多接触,都以府中事务繁忙为由,推拒了。
这行宫琼玉来不了,不用与她打交道,倒也是好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来这行宫也有了十来日,来的时候赶上春光尾巴,花还开着,没几日便匆匆谢了,荼蘼花也不例外,当柳凝偶然再经过那湖边亭台时,看到那莹白如玉的花瓣已泛枯黄,像垂老之人的皮肤般皱缩起来,孤零零地落在泥土上。
春天终于过去了。
夏天在一场倾盆大雨中如期而至,闪电劈开墨染般的天空,一封信送至行宫,骤然打破了暮春的悠闲平静。
从沈府寄来的,丧信。
沈月容与先皇后的父亲、景溯的外祖父,沈家家主永安公沈固,薨。
当时柳凝和沈月容正待在一起绣花,接到这个消息后,沈月容当场晕了过去,柳凝勉强压抑住心中的震惊,赶紧找来太医救治沈月容,等她稳定后,两人便向太后请辞,带着几名婢女,匆匆忙忙乘马车离开了行宫。
她们到沈府时,整座府宅已经挂满了丧幡,放眼望去到处惨白一片,柳凝亲自搀着沈月容进了灵堂,巨大的楠木棺材横在厅中,后面的桌案上摆着牌位香烛,还有白纸黑字上的“奠”字。
沈府子弟们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中,沈月容也换了一身丧服,跪在地上。
她一路上已经哭了许久,眼边红肿起来,此时看着父亲的棺木,在周围低低的哭灵声中,又不禁落下泪来,身子颤抖着,摇摇欲坠。
柳凝在一边看着,有些担心,但这种时候她也无法说什么,只能叹息一声,对着木棺与牌位拜了三拜,全了外客吊丧的礼节。
这之后她便在门外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月容才被婢女搀着出来,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前些日子在行宫养出来些的精气神,全部一耗而空。
柳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从前以为沈月容是恨永安公的。
当年先皇后宫中暴毙,沈家亦在前朝受到弹劾,被翻出与萧家交往过密的旧事,当时还是丞相的沈固急流勇退,自请辞官,断了沈家的权势,却也保全了阖族性命,皇帝也不再追究过往之事,还赐了沈固永安公之爵,以明态度。
沈家自此势颓,卫家成新起之秀,之后卫临齐求娶沈月容,不顾她抗拒,永安公亲口答应了这桩亲事这么多年来,沈月容心中一直有怨。
可是真到了临了时,却还是免不了悲恸。
柳凝陪着沈月容回了她旧时闺房,吩咐婢女们照料好她,然后离开了房间,打算去替沈月容买些喝完药后吃的蜜饯。
这些事本是由下人代劳,但这府里上下一片白茫茫,看得人心里发堵,柳凝不爱看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便想着干脆出去逛一圈。
外面下了雨,淅淅沥沥,柳凝撑开油纸伞,沿着府中石板路走过。
途径一处小院,她脚步微顿。
院墙内植着杏花树,此时早已不是杏花开花的季节,花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雨点打在枝头上,更添了几分凄清。
这曾是先皇后的闺房,柳凝有印象。
与景溯的第二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后来,他们还一起躲进了衣橱里。
这院子里总是冷冷清清的,似乎景溯不愿让其他人靠近,现在也是如此,四周不见奴仆的影子。
视线穿过月门,柳凝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却彻底停住了脚步。
屋舍前门柱边,正站着个男人。
似乎是景溯。
柳凝有些惊讶,宫里并没有传出太子来沈府吊唁的消息,但随即一想,他避开宫中耳目,独自至沈府,也不成问题。
景溯一个人立在院中,任凭雨水浇在他身上,柳凝站在墙外,他没有发觉。
本不应招惹麻烦上身,但柳凝还是撑着伞走了进去。
他好像全身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