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如此自信过,因为家庭贫困,命运多舛,他自幼受尽旁人的冷眼与欺辱,自卑深种。
这是第一次,重拾失去已久的自信,为了心底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他决定,赌一把。
“你以为,这样,她就会爱上你吗?”冷哼一声,马吉的目光由轻蔑变成决绝,他直视着宋慈,目光寒冷如冰,“她已经有了意中人,她的意中人,姓赵。她已经喜欢了这个人五年,此次抢粮案一了,便会回京与他成亲。你还痴心妄想些什么?!”
话落,空气仿佛被冻结,宋慈僵在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
马吉的后半段话字字如刀,不偏不倚地扎在了他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鲜血淋淋。
“不,你骗我,为了逼我离开,你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怔愣片刻,宋慈吼道,因为悲痛,声音都带了丝丝颤抖。
因为孤僻寡言,他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心底无法言表的惊涛骇浪,让他的爱同他的恨一样,浓烈刻骨。
对旁人而言,失去所爱的感觉不过是失落或者悲伤而已,但于他而言,却是深沉的痛苦,只因爱之深,痛之切。
他一遍又一遍打量着马吉的脸,试图在那张异常笃定的脸上看出一丝言非其实的破绽。
然而,他还是失败了,因为那句话对他的打击,胜过了他寻找破绽的希望,不等马吉慌神,他自己已心灰意冷。
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伪装起来的、绝地挣扎般的坚强,终究危如累卵,一触即碎。
“你和璃儿,终究有缘无分。”心中叹息了一声,马吉道,看到这个少年在自己的话下近乎崩溃的模样,他心中生出一抹不忍,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终究不能违背初心,给他哪怕一丝的希望——
不能告诉他,那个姓赵的公子,还身份未明,不能告诉他,女儿与那赵姓的公子的婚事,还遥遥无期,不能告诉他,其实他连那公子是否还未婚配,都无法保证。
生活,本就充满了变数,哪怕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也会因某个突然的变故,功亏一篑。
即使璃儿没有意中人,和他,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只因他,是贫苦百姓出身,只因他,孤高冷傲,只因他,心思深重。
他与璃儿,无论是家世还是性格,都是完完全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爱情,可以不计尊卑轰轰烈烈,然而婚姻不可以。
即使他们相爱,也注定无法相守。
想到这儿,眼中的愧疚变成坦荡,他是阅历丰富的过来人,这样做,也是为了他们好。
所以,他无需自责。
“我……必须离开吗?”沉默半晌,宋慈缓缓开口,虽听上去有气无力,但语气中却多了一丝难以为人察觉的坚定。
身处绝境的人会殊死一搏,对于绝望的他而言,这一搏便是再见她一面,让她亲自告诉自己真相。
是的,他不会完全相信马吉,这只奸诈世故的老狐狸。
幼年的遭遇让他自卑深种的同时,像一只身上长满尖刺的刺猬,对所有人保持着警戒和疏离。
他从未彻底相信过别人,除了琉璃这个一见面,就夺走他的心的意外。
“必须。”马吉不假思索。
“那,我可不可以再见她一面?”宋慈道,近乎哀求。
如果他以平淡无奇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毫无防备的马吉或许就答应了,然而,他的这种口气如一个警钟,激起了马吉的防备心,他略一迟疑,道:
“不可以。”
琉璃向来直率,有什么说什么,除了出谋划策的需要,几乎不会说谎——他可不敢冒这个自己精心编排的谎言被那个“二愣子”女儿戳穿的风险让他见一面。
“连见一面都不可以吗?”马吉的决绝引起了宋慈的怀疑,如果他所言属实,定会光明磊落地让他与琉璃相见,如此谨慎小心,定有猫腻。
像有一束光破云而出,照亮了宋慈的希望,这希望,让他安心了许多,也让他整个人,恢复了之前生机勃勃的模样。
“不能见便不见吧,”宋慈道,双眸如洒下了一把星辰,闪烁着耀眼的、坚定的光,“守护一个人,不一定要在她的身边,宋某答应过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啊?”画风的突变让马吉有些摸不着头脑,眉毛一挑,脱口道,不知这宋慈“答应”过女儿的事,是之前的“进京赶考”,还是方才的“找出真凶”。
“不管你答应过璃儿什么,总之,只要你再插手抢粮案,本官绝不会手下留情!”等马吉反应过来的时候,某人已经离开,徒留马吉对着看不见人影的楼梯警告着。
接连喊了三次,确定对方一定听到了之后,马吉才讪讪地闭了嘴,不禁腹诽,这个宋慈,真不是一般的我行我素,让他这个为官数年的丞相,大开眼界啊。
另一边,琉璃一溜烟地跑出了客栈,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失态,刻意找了片人迹罕至的树林,提气,一跃上了树梢。
其实,从她决定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正常”失之交臂了,而之所以还要掩饰,是因她要掩饰的,不是做错事的内疚与痛苦,而是是得知真相的,痛苦与无助。
宋慈严肃深沉,从不打诳语,她怎会不信他,何况,还有从未刻意向自己解释过什么的父亲在一旁“欲盖弥彰”,她怎会不知道事情的真正真相。
曲解宋慈的意思,不过是她用来迷惑众人的方法,她若真的粗心至此,也不会想出“引蛇出洞”这种缜密周详的计策,虽然魔高一丈,最后还是输给了阴险狠毒的幕后黑手。
她虽不拘小节,却不是头脑简单,虽粗枝大叶,但并非粗心大意。只不过,她太过懂事,总是通过装傻充愣的方式,消除家人的担心忧虑罢了。
当然,她这样做,除了不想让父亲替自己担心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想以此捆绑宋慈,让他以“负责”的方式向自己报恩。
从她离开家门,一个人在民间摸爬滚打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再像被宠在丞相府里的千金小姐一样,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她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为自己的生计、命运,甚至是生命,做着殚精竭虑的筹谋。虽然,马吉老来得子,有且只有她这么一个后代,被视之如命、宠到天上的她,大可不必这样。
只因,那时的她还太小,根本不懂得父母此举的用意,被送出家门后,她曾一直以为自己被父母抛弃了。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磨砺出了她不同与寻常千金的敏感体贴,深沉多谋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