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年轮里没有故事?我的内心此刻早已怠惰,荒凉一片。) 小毛驴经过一条街巷的时候,我发现离幸福街不远,一看时间,十点不到,想着居然早饭都没吃,于是决定顺路拐到那家“过往”书吧,去填一下肚子,顺便好好欣赏一下那个人拍的照片。 许是上午的缘故,那里人不是特别多,我先在吧台买了份提拉米苏,和一杯咖啡,沿墙过去,慢慢地走着看着,心里同时赞叹着,以我的专业和审美,这些照片决不是普通的爱好者出品,而是艺术品,无论是人物照还是风景照,都有他独特的眼光和角度,尤其是人物特写,那些细节的抓拍,能让人感受到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和情怀。 楼梯那里,有一张照片挂得特别低,我一步跨上去,抬头细看,应该是非洲的某一处风景,一片广袤的黄色草原,风吹向远方,天空湛蓝,几缕浮云似乎被风吹散,浅浅淡淡地漂浮着,地平线处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深色枝桠老劲不屈地四周舒展,画面中间一个黑衣男人的背影,正朝着这棵树又或者朝着远方走去,背影在这片草原和这棵树的映衬下显得特别小,但是又那么显眼,满满的怅然和落寞。 切!谁的年轮里没有故事啊!我一边赞叹那些照片,一边又不屑地想着,这张照片或者是想表现他自己吧。25岁的我,人生中都已经有了忧伤的故事,何况乎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 这样想着,我转身走下楼梯,抬头间看到上次那个男人坐过的这个窗边,不过是对面的位置上,现在正好坐着桑桑姐。桑桑姐今天特别漂亮,头发是特别做过的,温柔地蜷曲在肩上,头上戴的正是昨天买的那个头饰。 我一见就特别开心,一个蹦跶蹿到她面前,没心没肺地举手打招呼:“嘿,桑桑姐。” 她本来正呆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啜吸着果汁,因为她的斜对面有一个书架的遮挡,我当时也没注意到她对面有人。被我这么冷不丁一喊,她抬起头来看到是我,叫声“一一”,尴尬地笑,我看气氛有点怪,自然看向她对面的位置,吓死我了,一双深邃的眼睛正冷冷地望向我,冤家路窄,这不是他又是谁! 吓得我搁在帽檐上面的太阳眼镜都快掉下来了,我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扶正了,顺势拿手掩脸转身想溜。今天原来是桑桑姐相亲的日子啊,相亲对象居然是他。 “你来了,迟到了你知道吗?”身后这个男人是在跟我说吗?我听得莫名其妙,不由得止步。 “对不起,桑小姐,我还有事,失陪了。” 突然我的右手被人牵住,一把拖着我往外走,我一看,正是这个男人。 “哎,你不是?” “别说话,跟我走!” 后面桑桑姐紧跟着出来,一路叫着“河先生”。我回头看她,看她一脸的怨和怒正对视着我。我连忙摇头,一边电话的手势给她。这个男人头也不回一直把我拉到外面,我试图挣脱,他的手劲真是非一般地大,我明白只要桑桑姐还在后面,他是不会放了我。我说我的小毛驴,小毛驴还在那。 “放着别管了。”他就这么简单一说,一直把我拖进他的车里。待坐定后,我望向车外,桑桑姐呆呆地站在书店门口,看着我们这边。我说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他似乎没听见似的,问我手里拿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黏了他一手。他一边说一边拿纸巾快速擦干净,然后系上保险带。 “系上。”他说。车子迅速发动。 我想起手上拿的是快吃完的蛋糕,被他这么一拖手,也是黏糊糊地挤满了我的手,同样拿抽纸擦拭干净了。我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被他刚才握得发痛。呐呐地说:提拉米苏,我的早餐。 他看我一眼,不语。车子开出一段路后,问我去哪?去哪?我本是要回家吃中饭的,可是由他送我回家不太合适吧,所以想了想说,不如去你的别墅吧,正好聊聊装修方案。他倒也不反对,于是一路开去。 半路上接到顾芸电话,问我在干什么,跟谁在一起,我说我和客户一起去工地。顾芸又问刚才和谁在一起,我说还是这个客户,怎么了? 我正想说要晚点回去吃饭,怎想顾芸居然说:“知道了,那你们玩得开心,不用来吃饭了。” “说什么呀芸?哪里有玩?我是在工作。” “好的,那工作开心,挂了。”顾芸电话里说得干脆,听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不是说让我回家吃饭吗?怎么又不让吃了?喂?喂?”顾芸电话早就挂了,这真的是亲妈吗?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上午曼琳阿姨当即就电话过去把顾芸和我骂了个狗血喷头。 顾芸一开始没当真,曼琳阿姨是个直性子,向来有话就说,说完算数,她们几个朋友经常被她又怼又呛,大家也都不会见怪。可后来听曼琳阿姨说桑桑姐的相亲对象被我抢了,好像我和那个男人之间关系已经非同一般,那个男人一直拖着我的手把我送进车里两人一起离开的。听到这里顾芸开始小激动了,她完全不在乎曼琳阿姨的各种谴责各种骂,照她话来讲,就是当时她的小心思动了,她想曼琳阿姨多精明能干又务实的一个女人呀,她相中的对象肯定错不了,现在又让她生气成那样,这个对象肯定是不错中的不错了,既然这样,不如让我先接下这一棒再说。她更开心的是我终于跟男人接触了。 “我死定了,我肯定死定了。”我怒目看向这个男人,冲他发火:“你怎么可以这样?桑桑姐是我妈闺蜜的女儿好伐?昨天还遇上过桑桑姐和她妈妈,开开心心地跟我说要去相亲,原来相亲对象就是你。现在可好,我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一脸的阴郁。 “我和你很熟吗?今天我是替你背锅了,可谁又能替我背锅?怎么向桑桑姐和曼琳阿姨交代啊?” “怎么那么霉,一大早被你家狗狗追,还被你妈骂,现在又要被人家骂,这都什么事啊?” “对不起,我请你吃中饭。”他倒是终于开了金口。 “吃中饭?吃饭能解决问题吗?”我白了他一眼,果然男人都是这么不负责任,避重就轻。 “至少能解决肚子饿的问题。”他看我一眼,眉间的距离似乎宽了许多。被他这么一说,我的肚子居然非常不争气地又很配合地“咕噜”了一声。躁得我双手遮住脸,对自己无语了。 “至少得给我一个解释才对。”他是我的大客户,我不敢过于开罪他,但是终是不甘心。这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或者他就是想直接回避我的话题,直到车子到达一家美食城门前,他一直不再启口。 “天一。”刚进入大厅,就听到有人叫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我心中一喜,是大哥,可是随即就看到她身边一个眼镜男,其貌不扬,但看上去很友善,正微笑向我。 大哥走上来介绍说这是小赵,她男朋友。我支支吾吾,一声大哥都叫不出口,只能很不习惯地喊了声“美璐”。 大哥笑嘻嘻地看我,也看他。那个男人气宇轩昂立我一侧,沉默地看着大家。我怕大哥误会,连忙介绍,是我的客户,刚接到他家的装修项目。大哥点点头说要不要一起吃,我马上谢绝,说怕做电灯泡打扰你们。说完就跟他们摆摆手快步离开。 我们的位置其实离大哥不远,我斜斜望去,能够看到大哥和她的男友聊得正嗨,大哥好像漂亮了很多,人也清瘦了些,更精神了。 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穿裙子,到现在我都一直是裤装,家里有一橱长长短短的各款各色裙子,都是从小到大顾芸给我买的,但是自从初中开始我就拒绝穿裙,气得顾芸老是咬牙切齿跟我说,你错过了最美好的少女裙装时代,你会后悔的。说我都不给她一点青春期女生的裙装记忆,让她这个当妈的情怀里面有大片的遗憾。所以她还是一个季节不拉地给我买,买来后就默默地挂进衣柜,我说你别浪费了,都没用,她总说,她在等待她的一个女儿回来穿。现在想想,顾芸每当这么说时,该有多失落。 我死死地盯着大哥,她今天穿着一条裙子,还是低领大花的那种,很有女人味。不得不承认,大哥其实就是女人,我们都是女人。她一定很幸福吧,你看她多爱笑,笑得多温柔,又多妩媚,一缕头发老是掉下来,她一遍遍地往后捋,可头发还是随着她的动静又掉下来,她的男友从包里文件上拿出一根回形针,半曲起身,温柔地替她把头发撩上去夹起来。 “切!辣眼睛!”我恼怒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简直就是食之无味。世道真不公,那一桌,温言软语笑逐颜开,这一桌沉默寡言颦眉蹙额,我一想到这瞬间就红了眼眶。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拿出手机,把微信名由原来的“大哥的一哥”改成:“就是一哥”,想了想,又把头像也换成原来自己的那张酷酷的头像。反正都不是我的,我占着何用,我还是找回真正属于自己的。 再见,大哥。再见,大哥的一哥。 做完这些,抬头再看向那边,大哥和她男友已经不在,我本想着赶在他们之前吃完走人,没想到他们先走一步,而且也没有跟我打招呼,这在之前是根本不可能的,原本我们就是一对连体人啊,别说分别要打招呼,就是先走一个都不可能。 我呆呆地望着那里,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一块纸巾递在我眼前,我回神一看,是他。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变得清亮又温暖,一时让我想起善良一词,眼神善良,这才是他原有的模样吧。我顾不上想太多,接过来哽咽地说声谢谢,背起我的双肩包就走。 车上。他问,去哪?我说去你的别墅。他沉默了一下,说,女孩子其实不需要那么坚强,想哭就哭,想偷懒就偷懒,让自己怠惰一下,天塌不下来。 我承认他说的没错,但我无力应承他,确实,我的内心此刻早已怠惰,荒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