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宋沅科普过盘古世界的户籍制度,薛默只得无奈地跟他回山庄去。一路上宋沅与她约法三章:在人前她得叫他师父,万万不可堕了少庄主的威名;而他则助她拿到身份手实,至于拿到之后——哦呵呵呵薛默是早在心里决定一拿到就溜之大吉的…… 这样又走了三四天,一座巍峨壮丽的城池出现眼前。它的城墙是青色的,高达五丈,墙顶之宽足以跑马;城外遍栽垂柳,脉脉柳烟倒映于护城河上,整座城如同笼罩在一片淡青的云霭之中。 “这是座大城呀。”薛默掀起帘向它遥望,由衷赞叹。宋沅抬起头也看一眼:“这就是绿柳城了。” “绿柳城?绿柳山庄?”薛默把这两个名字念一遍,饶有兴致的又看看那城,回头对宋沅笑道:“此城与山庄同名,莫非师父就是这一城之主?” “不是。”宋沅干脆的回答。 “那师父可是在这城中担任官职?”薛默嘻嘻笑问。她知道盘古世界的基础设定,通常城主会把府邸与城同名;因此绿柳山庄兴许也有官邸之意。没想到宋沅扫了她一眼,懒洋洋地答:“为师我既懒且惫,可不耐烦担任什么官职。这城是青邑王的,城中另有太守;因说好此城借给绿柳山庄,才顺势改名为绿柳城。” 青邑王?薛默想起凌风说帝国内有七大封国,当中最富庶的是永国;当时凌风还把几个王国都详细说一遍,唯独没有提起青邑王。能把一座城借给绿柳山庄的,与山庄的关系应是不凡,怎么凌风就丝毫不提呢?薛默还要再问,少庄主已长长打个呵欠,支着腮就睡过去了。 轮声轧轧,马车进了主城。纵横交错的青石干道将城内分割为整齐划一的里坊;坊外设有坊墙,墙上四面开门,井字坊道将各坊连通。绿柳山庄的车仗浩浩荡荡通过,引得不少人来观看,薛默一一留心各个里坊的名字位置。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城北,一座大山贯穿东西、伫立眼前;山边有座庄园依山而建,那便是绿柳山庄了。 “师父醒醒,山庄到了。”薛默推醒了宋沅,几个护卫先去通报,一会儿庄门大开,一匹白马飞一般地从庄门里飞驰出来。 那匹马好俏,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长鬃编成三缕垂辫,辔头鞍带上饰有银制的杏叶。白马从青青的柳荫下跑来,亮得像一瀑飞雪,而更耀眼的是马上的人。马上的女子着白色骑装,腰间系玉色丝带。她策马到车驾前猛地勒住,手持银鞭拱手行礼:“师父。” 宋沅笑了,领薛默下车。白衣女子也翻身下马,瞅着薛默问道:“这位就是九师妹?” 薛默不知她是谁,宋沅微笑着告诉她:“这便是你大师姐了。” 蝶音,绿柳山庄首徒,也就是宋沅口中的“小一”。薛默原以为有这么个甜腻称呼的人必定软萌,没想到来的却是个飒得风一样、一脸冰山的妹纸。 蝶音有张清丽的脸,不施脂粉,装饰只用明珠,连语气都是冷冰冰的。她说话时眼中仿佛漾着冰凌,面对宋沅时这冰凌也没化去半分;那遍身的寒气让薛默只疑心她是从不会笑的,但此刻到了人家地界上,薛默也就微笑上前,叉手行礼,以师姐称呼。 蝶音回礼,告诉薛默:“荷风轩已为你收拾出房间来,今后你就与三妹作伴;半月后里正会来为你貌阅入籍。” 原来宋沅已做好安排,薛默的心放下大半。他们进了山庄,穿过一道紫藤花架,架上藤蔓初萌,垂下一缕缕毛绒绒的嫩尖。蝶音一路与宋沅谈着山庄内的经营琐事,没与薛默说一句话。这份冷淡让薛默紧张,愈发的拱肩缩背起来。来到一个波光潋滟的大湖边,宋沅的脚步停了下来:“荷风轩离此不远,你随蝶音去吧。” “师父住在这里么?”薛默有些忐忑。湖心有座小岛,一道水榭沿湖面曲曲折折地直通过去;岛上建有房屋院落,广来栽花木,显然有人居住。少庄主点了点头:“我就住在那岛上。” “好吧。”薛默低下了头。虽然同在一个山庄里,但乍一要与宋沅分开,她还是有些彷徨。宋沅也低头瞧她,忽然勾起唇角轻轻一笑,伸手捋顺她被湖风吹乱的发丝,温言说道:“你放心,荷风轩就在湖边,我在岛上都能看到那轩里的灯光。这里就和家中一样,大家都会对你很好。” 他的神态恳切,薛默心中一动,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少庄主与凌风从水榭往那小岛去了。薛默看他们背影,惆怅油然而生。还是蝶音发声提醒:“九师妹?”她才回过神来,忙随她继续向前走去。 很快她们来到荷风轩。蝶音告诉薛默:“一会蝶笑会为你安排居室使女。师妹初到,今日便先好好歇息;三日后再到校场,我传你兵器武艺。” “兵器武艺?”薛默闻言不由吃惊。怎么,进入绿柳山庄还得学武艺的?她可只想在绿柳山庄中混个身份然后出去开小店,根本不想在盘古世界中做什么武林高手呀!下意识地要找宋沅,薛默却想起到少庄主早回湖心岛了,只得可怜兮兮地问:“大师姐,我非得学兵器武艺不可吗?” “我绿柳山庄弟子,没有一个无技艺傍身的。你怎可不通武艺?”蝶音清冷的眸子看过来:“师父如今有伤在身,学艺一事就由我来教你。” ⊙▽⊙……那师姐我现在就退出师门行不行? 落在这么个冰雹般的大师姐手中会很惨吧?可蝶音根本没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把话说完立即就走了,只剩她呆立当场。她的神情把轩中使女都逗乐了,一个个围上来笑道:“九姑娘,九姑娘?一姑娘已走的远了,九姑娘还在看什么呢?” “敢问诸位姐姐。”薛默艰难地咽口唾沫:“大师姐说话,一向都是这么……简洁么?” 她问得怯怯,使女们一愣,愈发地忍俊不禁。紧接着只听珠帘哗地一声响,一串笑声从里屋传出来:“是极是极,蝶音说话一向这样,寒气逼人、冷得很呐!” 室内走出的是位橙衣女郎,笑得眉眼弯弯,一见薛默就悄悄乍舌:“我也不太敢见她,因此一直装睡、现在才好出来,还好蝶音也不常来这里……” “荷风轩平素就只有你我。”橙衣女郎朝薛默细细打量,笑着牵起她的手:“九师妹。” 原来她就是绿柳山庄的三弟子蝶笑。薛默忙要行礼,蝶笑早一把搀住,莞尔道:“一来一回岂不麻烦?师妹不必多礼。”她先招呼轩内使女一一来与薛默见面,又拉着薛默把轩中房屋一间间看过去,问她“师妹喜欢何处?这些房子都已收拾好了,师妹可随意挑选”,又让使女们把薛默的行李快快收拾出来。 她的热情强于蝶音百倍,薛默总算觉得自己不是个不受欢迎者,这才放宽了心。她最终选了个邻水的房间。收拾布置完之后已近傍晚,蝶笑给薛默拨了个叫佩紫的使女,两人一起用饭。 晚餐是梅子蒸鱼,菱粉糕,蜜渍莲花薄脆,姜汁藕片,以及一小碟炭烤鸭子。使女们把它们一碟碟在食案上摆出来,又把一只陶瓮在个红泥火炉上煨着。炭火通红,没多久瓮中咕咕作响,雪白的水汽从瓮盖的孔中冒出来,洋溢出一股香气。 “那是我自酿的蜂蜜甜酒,自春天就埋在梨树下的;这是咱们湖中出的野鸭子,每年夏天我用菱米鱼粉诱了来养肥,在暖房中养上一冬去了膻气,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你尝一尝。” 鸭子色泽金黄、脂香四溢;而蜂蜜酒尝不出多少酒味,滑过喉咙暖暖的香。薛默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熨烫妥帖,有酒有肉有美女,这才是富有烟火气息的俗世呀。她小口小口地啜饮蜜酒,开始喜欢上这位三姐姐。这是她进入盘古世界后享用的最香甜的一餐,她毫不客气地把菜肴都扫个干净。而蝶笑则更多在喝酒,那一瓮子蜜酒几乎都是她吃的。饭罢薛默只觉酒劲上来,蝶笑却越发的兴高采烈。她的两颊染上胭脂,两眼亮晶晶的,兴致勃勃笑道:“九师妹,看我夜钓。” 她啪地推开窗子,水似的月华倾泄而下。薛默把身子一缩,遮住了眼睛:“好姐姐,可会落进水里?” “佩紫,你家姑娘醉了,快给她梳梳发来。” 蝶笑咯咯地笑了起来。于是佩紫过来给薛默卸下钗环,而另一个使女给蝶笑取来了钓竿。钓竿是青色的,浮子上缀着白羽,钓钩上闪烁一缕红光。薛默还未看清那是什么,钓竿就被蝶笑哗地甩出去,粼粼湖面漾起圈圈涟漪。月光照着蝶笑皓白的手腕,两只黄晶镯子轻轻晃着。 垂钓着的蝶笑不再笑了,她沉静地坐着,一瞬间让薛默想起了蝶音。佩紫梳发的动作十分轻柔,那梳子上应是抹了什么精露,薛默只觉一嗅之下提神醒酒,便问蝶笑:“好香,这也是姐姐配的么?” “不是我,是蝶貌。她现在在承云坊不出来,但各种药料香露是源源不断往庄里送的。”蝶笑说着。浮子忽然一晃,她挥竿而起,一尾银跳子在钩上扑棱棱地蹦着。蝶笑看了嫌小,从钩上取下来依旧抛水里去了。 “是四师姐?” 薛默想起宋沅说过的承云坊坊主,倚在雕花窗台上看水面跳跃的点点银光,口齿有些黏滞:“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其他几位师姐呢?” “难了。如今就我和蝶音在庄里,容儿一两年回来一趟,四丫头整天躲在承云坊中从不见人的;而其他四个,我几乎都忘了她们长什么模样,也不知她们去了哪里。她们的去向只有师父和蝶音知道——现在山庄人是少了,真怀念小时候的日子。” 蝶笑长长叹息。薛默遥遥望着湖面,那湖面心小岛在水光月华的映照下缥缈得如仙山楼阁一般。她呆呆凝望了片刻,蹭过来挨在蝶笑身边悄悄问道:“三姐姐,你们和师父,是自小儿一块长大的么?” “是呢。我们八个都是师祖收养的孤儿,小时候对师父本以兄长相称。师祖虽教我们技艺却没让我们正式拜师,直到后来他临终前将山庄传与师父,才让我们入了师父门下——说起来,你才是师父亲自收的唯一弟子。” “唯一的?”薛默吃了一惊,随即轻轻笑起来。她枕着胳膊,朝那小岛久久注视着:“上一辈的弟子中就师父一个男儿?为何师祖不多收几个男弟子呢?” “因为师祖本是女子,除却自己的亲生子,不愿有其他外男进入门墙、朝夕相对。” “师祖是……”薛默不由睁大了眼:“是女子?” 蝶笑点了点头,满脸的敬佩赞叹之色:“师祖人称绿柳夫人,绿柳山庄因她命名。她以女子之身独建绿柳山庄,很是令人佩服呢,只可惜英年早逝。” 她幽幽叹道:“师祖过世后我们就离散了;这些年师父独自支撑绿柳山庄,强敌在侧,并不容易的。” “强敌?绿柳山庄有敌人么?”薛默立即坐了起来。她要问问绿柳山庄的敌人是谁,只要在她权限范围内,她是一定会助绿柳山庄一臂之力的。没想到蝶笑转头看了看她,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原来师父居然没告诉她的…… 蝶笑心中暗暗纳罕,同时浮起隐忧。眼见这位九师妹一派的天真无邪,她微微笑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