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许久,陆湫眠才听到殷离的回答:“好。”
殷离日渐简略的语气让陆湫眠捉摸不透。好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他小心上官氏族的手段?还是好好配合疗伤?还是放他离开魔域?
细细查验完殷离身上的伤势,陆湫眠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魔气侵蚀的程度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还有那当胸的一剑,严重增加了他的治疗难度。
陆湫眠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尊主和黎仙尊是师兄弟,你们是有什么仇恨吗?如此……自相残杀……”
没想到殷离径直拉上了衣襟,转身离开,语气冰冷:“与你无关。”
陆湫眠的话落在了空处,怔怔望着殷离的背影。
黎希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怎么得罪殷离了?他只不过提了一句黎希,前面的缓和气氛一下子全功尽弃了。
陆湫眠干脆撇了撇嘴又坐回到椅子上,铺开纸张开始修订治疗计划。
随便吧,就让他再横一段时间。他现在算是病人,不能和病人斤斤计较。
之前拟定的治疗计划不符合殷离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合用了,要重新修改。这小兔崽子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暮色渐渐西沉,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亮起盈盈光明,殷离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在那里托腮冥思苦想的人。
不甚刺眼的光笼在陆湫眠的侧脸上,在地面上投下一个浅疏的淡色影子。
影子定定地落在地面上,投射出挽起的发髻,顺着肩颈脊背落下的青丝,平白生出岁月静好的安宁之感。
阴差阳错之间,殷离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魔宫的空气一向比外面寒凉,睡着了的陆湫眠也不自觉蜷缩了身子,面色也因为寒凉的气息变得有些惨白。
他本就骨架纤细,在宽阔的椅子里显得更羸弱。
陆湫眠身上穿了件魔宫侍从的普通服饰,窄袖褐衣,没有其余花纹装饰。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浓密的睫羽在空中微颤,在过于苍白的脸颊上投射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沾着墨汁的狼毫笔还被陆湫眠握在手中,一滴墨水凝聚在笔尖,似落未落。
陆湫眠睡得很浅,几乎在殷离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从浅梦中惊醒了。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线,陆湫眠眨了眨朦胧的眼睛,才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打了个哈欠,把桌上的纸张卷起来塞到殷离的怀里。
“过几日要用的药材和东西我都拟定好了,你找人去准备就是,这后殿怎么也这么冷。”
说完,他微微皱了皱眉:“奇怪,这几天怎么总是犯困。”
陆湫眠塞到殷离怀里的纸张上墨迹还没有干涸,墨汁透过纸背,染到了殷离的手掌之上。
纸张是柔软的桑麻纸,被浸透之后的触觉温温软软,殷离捏着纸张的手却不自觉慢慢收紧。
殷离看得出,眼前的人对他好像并不如何设防。
这样看起来,他那些防备的手段反而像极了跳梁小丑,心胸狭小又阴暗见不得人,让他有种蓦然的羞愧之感。
殷离沉默半晌,冰冷的语气逐渐软了下来:“这里冷,早些回去吧。”
陆湫眠却拒绝了:“算了吧,上次提前回去就被刘长老抓住了,三令五申让我安分点,我可不想再遭他盘问。”
殷离平白无故让他留下来,还让他贴身跟随,周围猜度怀疑的人可不少。
陆湫眠彻底明白了殷离为什么会那么讨厌魔宫那几个长老,那几个人真的是把他和殷离都盯得死死的,生怕他们背地里做了什么事情。
“不想回去就留下来等会儿。”殷离转身坐了回去,却随手丢了件狐毛大氅到陆湫眠怀里,“想睡觉的话就再睡会儿。”
陆湫眠看着怀里的柔软的白狐毛愣了愣,轻轻嗅了嗅上面的味道,没有脂粉味,只有殷离身上略带稳重的沉香,没有其他人的味道。
还算是贴心,虽然性格变了,但是本性未改。
绵长的呼吸声伴着偶然翻过的纸卷声。殷离搁下了笔,目光逐渐飘远。
墨色的灵力卷起桌上的云雾茶,倒掉了里面的茶水。百年来,他第一次觉得,或许可以尝试相信眼前这个人,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直觉。
殷离从不轻易相信别人,这不是在魔域才形成的警惕心,而是从骨子里带来的对所有人的疏远,包括对陆湫眠。
殷离起初从拜入清静峰的那天开始,就不相信陆湫眠。
只是后来,陆湫眠成了他人生中最亮的最灿烂温暖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