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映入眼帘,周遭一切尽数远去,从前在宫中与爹爹相处的画面一一浮现,爹爹抱着他手把手教他在奏折上留下朱批。
“我儿虽为女郎却胜过这天下泰半男子。”
“琛儿将来可为为父分忧。”
“今日我儿生辰,萧远下西平,双喜临门,这西平便作琛儿封号罢。”
……
这一切都比不上尚在襁褓的小皇子,小皇子出生那日,圣上龙颜大悦:“我大楚江山后继有人。”
圣上未立太子却要给公主赐婚,第一门亲事以准驸马逛青楼做结,圣上又紧接着为他订了第二门。
第二位准驸马是承平侯世子,显是精挑细选的,性子宽厚样貌不俗,赵琛一时半会寻不着他错处,索性说要下江南,圣上允了。
在江南这几年他们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些,如今圣上亲自下令召他回京,不想他还未归京圣上便去了。
赵琛若真是公主,这便是丧报,但他不是,这就不仅仅是丧报,更是他今生无缘大统的宣告。
公主久久未语,青黛试探着喊了一声:“殿下?”
赵琛回神,下意识喊了一声:“青黛。”
“奴婢在。”
赵琛将那信笺攥在手中:“休整一番,今夜启程。”
不立即启程是担心马儿受不得,况且,即便快马加鞭到京城也该过了关城门的时候,不如连夜赶路明日进城。
青黛领命,房内诸人皆退出,只余赵琛一人。他缓缓走到方才半夏所在的香榻前一应香具都整齐摆放在香席上,香炉中扣着香印,香粉还未填平。
赵琛跪坐在香榻前,细细填充香粉。
他虽在苏州,京中诸事不说了若指掌,也差不离,他早知圣上有恙,但绝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皇帝驾崩,京中寺观鸣钟三万下,消息早该传开,如今没有消息,秘不发丧,这其中定然是另有蹊跷,归京之事,宜早不宜迟。
深夜鸾驾重新上路,只是这次,赵琛不在车中,他同方海等人骑马先行,这几年在外没少和同窗出游,如今策马也还算利落,只是裙装多少有些不便。
夏日昼长夜短,夜行一路到京城,天色刚刚擦亮,巍峨的城墙耸立在晨曦中,赵琛勒马,他身后方海等人也纷纷停下。
赵琛当年离京走的是南薰门,如今要敲开却需费一番周折,他们便随同清晨入城的百姓从瓮城进入。
今日城门的盘查比平日严苛许多,想要入城须得三人相互作保,好在此时入城的都是东京城附近的村民,大多相熟。
毕竟是天子脚下,这样的情况一年里头总要有几遭,排着长队等待入城的百姓都习以为常。
赵琛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虽骑马穿的却是女装,脸上又带着面纱,可见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明里暗里不知多少视线在打量他。
赵琛浑然不觉,方海川连等人倒是有意无意将他围在中间阻隔了众人的视线。
守城的侍卫看了令牌不敢怠慢,即刻去禀告上峰,不过片刻赵琛就被迎进了城,只是这东京城好进,大内却难入。
一行人在西华门外不知等了多久,才算是等来了能做主的人,他却并不像方才外城守卫那般轻易放行。
“殿前司都指挥使江源,见过公主。”
赵琛打量他,江源他自然知道,原本是殿前司御龙弩直都虞侯,不知如何入了圣上的眼,两年前直接擢升为殿前司都指挥使。
现在不是研究他为什么忽然升官的时候。
“我要入宫。”
江源再次躬身行礼,毕竟是御前当值的,仪态挑不出错,说的话就不那么讨喜了。
“在下奉命严守大内,今日任何人不得出入。”
彻夜赶路回京,看日头已经快到正午,他却还被堵在宫门外,饶是赵琛素来好脾气,如今也有了几分气性:“我若偏要入呢。”
他说完便向里走。
守卫不敢拦他,江源向前跨一步,伸出胳膊挡住他的去路:“卑职奉命严守大内,殿下恕罪。”
赵琛停下来,冷笑道:“指挥使好大的威风。上四军乃三衙精锐,护卫京师,深得陛下信任,指挥使说奉命,倒不知是奉了谁的命?”
“卑职……”
还能奉谁的命?皇帝一去,朝中自然是太师理政,赵琛知道,却不能叫他说出来。
赵琛指着宫墙,打断他:“指挥使口口声声唤我公主,要我恕罪,不知这大内也是我家么?指挥使奉的可是皇命?陛下不教我入宫?若不是……”他语调一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竟不知,这天下还有谁能号令禁军?”
江源果然无言,他又道:“莫非本公主离京三载,大楚江山已不是我赵家坐了?”
即便圣上已去,小皇子尚且年幼,这天下毕竟还是赵家的,公主只会成为长公主。
江源神色微变:“公主言重。”
赵琛轻嗤,伸手推开他的胳膊,他料想江源不会再硬拦,却没想到他触电般的迅速缩回了手。
赵琛看他一眼,没有探究,对身后方海吩咐:“让青黛和半夏明日入宫。”
这话不仅是对方海说的更是对江源说的。
他未成亲,没有建府,真要论起来三百府卫算是违制,江源放他进去却不会放方海等人,青黛等人就不同了。
鼻尖萦绕的香气已经远去,胳膊上的触感却似乎还在,江源沉默着,目送他离去。
赵琛独自入宫,径直去了柔仪殿。
柔仪殿比从前肃静许多,多了不少生面孔,从前赵琛来,院中诸人都笑盈盈问好,如今却都一板一眼地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