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松耸然一惊,他为殿下办事久了也没见过有这样大胆的人,常平仓都敢动了。
那洪三倒是神态怡然,见他这样笑道:“瞧你吓的。”
杜松讪笑:“是小弟没出息,只是我听闻这常平仓乃是太/祖设立,若是上头查起来……”
洪三摇摇头,神态是商人惯有的市侩圆滑:“你以为这只是淮南么?实话告诉你吧,不单单是咱们淮南,此事各地都有。查,查得过来么?”
杜松仍是不安:“这,常平仓,我听闻那平常仓不是用来赈灾的么?里头的粮食若是动了到了荒年……不怕洪兄笑话,小弟于心不安。”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洪三。反过来宽慰他,“咱们做生意都讲究个因果报应。你不知,我家里逢年过节还常设粥棚施粥,万万做不出来那等丧良心的恶事。”
杜松躬身侧立为他斟酒,虚心请教:“这里头可是有什么门道?小弟愚钝,还请洪兄指点迷津。”
洪三叹了口气,杜松讨好地笑笑。
“罢了,你我兄弟一见如故,便说与你听也无妨。”
杜松本性子直爽的人,此番为殿下办事百般周旋,心中却是有些不耐,这洪三哪里是同他一见如故,分明是同那珊瑚串子一见如故,说来那还是殿下赏他的。
他心中不耐,面上却不显,笑得愈发谄媚。
“朝廷买了那粮,屯得久了也要发霉生虫,要招老鼠。这有了灾祸或者是年成不好了正好放出,那若一直无灾还能任其发霉么?”
杜松皱眉沉思。
洪三继续道:“这就要卖出,陈粮的价格自然是要低一些的。”
杜松神情放松了下来,又有些不以为然:“原来洪兄说的是陈粮这……只是这陈粮已是陈了一年,如何卖得上价?”
洪三不以为意,神秘一笑:“这便是奥妙所在了,你若有能耐,如为兄这般,便能用陈粮发价格买到新粮。”
“咱们自寿州买了粮,过水路送至京城,或是什么别发地方自然,京城物价高,是最好不过了。
你若有门路便开个米面铺子,没有门路,卖给别人就行,或者若是怕路上损耗了,直接在这淮南转手,需知生意有大有小,你吃了肉下头等着喝汤的小商户亦是不少。”
“不过有一条你需谨记了,买一石新粮便要带一石陈粮。”
“必须带么?出价高些也不行?”
洪三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以为你在同谁做生意,由得你讲价么?规矩便是规矩,历来如是。”
杜松眉头紧锁:“陈粮怕是不好出手。”
洪三摇摇头:“你又多虑了,需知咱们做生意最要紧的便是头脑灵活,陈粮不好卖,新粮却好卖,陈粮卖不出去,搀在新粮里头便好出手。”
杜松瞠目结舌,赶紧为他斟酒:“洪兄快多说些。”
“陈粮搀多不好卖,至多便是二成,这余下的八成自也有要的人,那酿酒酿醋的便是用陈粮的多些。”
“即便如此,若非遇上大户也还是销不尽,不过此时已是稳赚不赔,余下的这些陈粮,你便是百文一石卖出也是无妨的。”
价格放在这,即便散卖也不用担心出不了手,不过是花的时日长短,赚多赚少的问题。
杜松直觉洪三还有未说尽的话,正如他方才所言,生意有大有小,这样的大商户,若非为了哄抬物价,不会大量囤积货物,银子到了手里才是最实在的。
他恭维道:“想来洪兄定然是有法子卖出好价的。”
洪三却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杜松不知劝了多少酒才撬开了他的嘴:“若是有门路,最后剩下的这些陈粮便可销往军中,这是最便捷不过的了。”
杜松知道各地驻扎的禁军情况不一样,有些地区是有屯田的,也有靠朝廷拨了银子买粮的,这其中,若非是荒年,买得的粮食需保证新粮在六成以上。
单说是正常途径怎么也不至于被特意拿出来说,分明就是同那军中的采买一道做假,陈粮当作新粮卖入军中,采买不光省了银子还能吃些回扣,两头赚。
说到底又是门路。
这些门都是拿银子敲开的,这些路也都是银子铺就的。
官府是新粮做陈粮,卖给商户,商户是陈粮做新粮卖入军中。一路向上追溯便是一年耕种也只得勉强果腹的百姓。
百姓纳了税,由当地的转运司调度,一来上贡京城,二来供给地方,三来便是丰年屯粮以济凶年。
如今看来,更是养活了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张嘴。
赵琛已是放下了笔,叫人给杜松倒了茶赐了座,叫他慢慢说。
“这绝非提举司一力可以完成。”
杜松饮了茶坐下:“这便是小的接下来要说的了。”
“我问那洪三,不知何处去敲门,小弟空有钱财却无人引路,不知洪兄可否代为引荐?”
“洪三同我说的是邱。”杜松解释道,“殿下不知,那淮南西路提举司乃是寿州知州,姓鲍,这邱大人,是淮南西路转运使。”
赵琛还没到连地方官的名字都记住的地步,却知提举司与提刑司多半为当地知州兼领,转运使却是朝廷另外委派,如江淮等地多为郎官充任。
赵琛即刻便着人去查了那转运使的来历,杜松小心觑着赵琛的神色:“我听那洪三说,转运使在民间,有个诨名,叫润官。”
润官?什么叫润官,搜刮民脂民膏肥了润了自己油皮的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