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表现得越无辜,名家弟子越生气,斥他强词夺理。公孙宠紧跟着斥责孔芳竟教出如此不知礼数的弟子,儒学枉称“君子之学”,竖子堪称儒家败类!
众人皆以为公孙宠的话太过锋锐,更何况名家弟子之前便以“今日我非昨日我”进行论辩,儒家仿之又有何不可?只是容宣行为不够严谨,易留话柄在人手中,但儒家孔芳尚未接话,旁人纵使心中不满却也不好多言。
“我倒以为子渊小友的论辩甚是有理,公孙先生未免过于偏袒,做学问岂能双重标准,公孙先生以为如何?”
竟有人当众耻笑公孙宠做人、做学问都不行,真是大胆,公孙宠更是火冒三丈,他倒要看看是谁如此狂妄。
一旁的医家掌学以袖掩口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疆德子却直视愤怒的公孙宠,笑道,“公孙先生这般看着我,可是我的话中有何错误之处?贵学弟子先前有云,今日我不知昨日我如何渡江,子渊小友又云今日我不知方才我为何掌掴,不过变换人与事罢了,原意相同岂有不妥?”
“并、并无不妥,鄙学派弟子论证有失,无可辩驳,名家这轮认输!”公孙宠看清说话之人后便萎靡了气焰,阴阳家之诡谲莫测,他一凡人之质不敢与之争斗。
这种当面指责的话也只有阴阳家敢说敢做,被指责之人还不敢记恨,谁都不知自己何时便会有求于蓬莱。
天下人似乎已经习惯性的认为阴阳家之语皆是箴言,每一个字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一句话都在决定着某个人的命运。他们的眼睛可以看到日月星辰行走的轨迹,他们的命签可以改变天下列国的格局,他们可以传达上天的旨意维持节气轮回耕休作息,他们知道所有人的过去和未来,甚至他们还有秘而不宣的长生之法,蓬莱山上历经沧海桑田却面容不改的无名子先生许是这世间和神祇距离最近的人。
看到公孙宠像兔子似的窝在席上,容宣向疆德子作揖大礼感谢他的仗义执言,疆德子浅笑以应。
此时阳光正烈,围观的学派代表身后是乌泱泱的人群,他们坐在人群投下的阴影里倒也清爽,疆德子三人身后却只有潦草几人,畏惧的站在数尺之外。他眉心的玉珠白得耀眼,霞姿月韵满目星罡,高冠长发堪称仙人之姿,两袖鹤翅似乎随时都会带他飞离尘俗。
容宣心中忽生恻隐,你且观他蓬莱山阴阳家身后如何空旷凄凉,仿佛自成一方幽静天地。这些终生与日月星辰为伴的人因神秘而颇受敬畏,也因神秘而遭受孤立,他们是这世上最受尊敬也是最孤独的人,永远高高在上遗世独立,世人尊之敬之畏之躲之,却无人敢爱之,无人不尊无人亲近。
他恍然记起那年随夫子去蓬莱游学,山间阴森诡秘,阵法机关层出不穷,山腰之上便是阳宗弟子聚居习武的地方,这里风扫落叶开阔明净,阳光就像金色的河流淌过山野。阴宗弟子却在山林最深处,四周皆是清瀑峭壁乱石飞花,非“人间仙境”不足以形容,其行踪极其隐秘,常人难以得见。
凭借着孔芳首席弟子的身份,容宣见到了无名先生与疆德子,却在不经意间看到躲在石门机关后偷偷瞧他的萧琅,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好奇,他听见萧琅与另一阴宗弟子说“这小君子竟不怕我们”,那弟子的笑容说不出的勉强。
她自幼长于清净之地,不知是否曾对红尘有所向往。容宣顺势想起了久别未见的萧琅。
“不好了!不好了!”突然有人大喊,声音自远而近凄厉而恐慌,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好了!死人了!”
孔芳忽地站起身来,未留下只言片语便随那名报信的儒家弟子匆匆离去,看到孔芳的表情容宣心里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遂跟上他的脚步想要一窥究竟。
谁死了?
众人一惊,已有学院的守卫开始驱散围观的黎庶之民,在场的人物都跟着孔芳去了,半数心怀同情,半数出于好奇能让孔芳如此惊慌失措的人必然不简单,怕是有一场很大的热闹可看!
“三学辩会”期间万儒总院死了人,这里已经不安全且晦气,齐王护卫立刻护送田柴乘车回临淄,大局自有万儒总院的夫子来维持,齐王安全要紧。
浩浩荡荡的车队扈从离开,围观之众也散得七七八八,偌大的儒院广场一下空旷了起来。屈问想随齐王的车马一同回临淄,齐子客让他先行,自己要趁机去找容宣。
屈问不放心齐子客便答应在客舍等他,让他快去快回,齐子客追进儒院深处,刚要寻找容宣的踪迹却见有两个学生边说边走了过来
“总角少年,真是可怜……”
“听说是一位公子,叫容宣的,好不容易逃回书院还是没能保住性命,这世道啊,乱得很啊……”
齐子客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臂,急切问道,“你们刚刚说死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