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密道便是临淄城外的矮山山脚,越过这座丘陵是一条东西向的官道,齐子客与香萱在这里静等萧琅的到来。
齐子客换下了宽大厚重的礼服,穿一件黑色长袍,外面罩着斗篷,兜帽将大半个脸遮在阴影下。
香萱穿的还是那件青烟似的曲裾,在一旁拉着萧琅,试图将她从暗门处带走,她低声劝慰着,却难以止住萧琅的哭声,一番动作急得她满头大汗。
齐子客直接动手将萧琅从门边拖过来,给她披上斗篷戴好兜帽,强行将她抱上马,叮嘱她莫要出声。
萧琅在马背上扭来扭去不肯走,齐子客低声呵斥她“你想害死所有人吗”,萧琅委屈地扁嘴,她如何会害死所有人?
“你不走那些想杀你的都会找上门来,公主府那群侍卫能挡几时?到时候公主府乃至齐国上下都会因你而死,你还不肯走吗!”齐子客掩在兜帽下的脸看不清表情,说话的语气却是从未见过的严厉。
萧琅被凶得不敢说话,眼巴巴地看着香萱。
“刚见小少主不久又要分别,香萱……”香萱抹了把眼泪,勉强笑道,“香萱也想随小少主走,可奴已经在齐国待习惯了,年纪大了也不爱走动,奴帮小少主照顾少君和少主,小少主尽管放心地走,等小少主名扬天下了,奴便和少君少主离开齐国这个破落地方一起投奔小少主去!”
“也好,你与母亲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告诉别人,只告诉我一个就行,等我名扬天下了不必你们来投奔,我自会去接母亲长兄和萱姊!”萧琅拽紧兜帽,向香萱索了一个拥抱。
“小少主,奴和少君等你来接!”香萱笑着挥挥手,泪眼婆娑地望着齐子客与萧琅隐匿在夜色中的身影远去。
山林寂静,虫鸣更幽,忽闻马蹄声纷乱渐远,蹄下枯叶响声簌簌。
天边太阴将过上弦不久,像一个椭圆的盘子,在枝桠茂密的林间潦草洒下微光,时而清冽时而黯淡,光影交替,平添生机。
萧琅学着齐子客的样子伏在马背上,小心躲避着横斜杂乱的树枝,头顶总有猫头鹰“咕咕”叫的声音,仿佛一直跟着她。
丘陵很小,小半个时辰便已瞧见前方林木掩映下的官道,道上行人无几,偶尔有夜行之人纵马飞驰而过,齐子客勒马往西行,萧琅紧随其后。
“长兄,我们不走来时那条路吗?”来时的路萧琅还算熟悉,无需齐子客相送她自己就能回蓬莱去。
“那条路早就封了,我们走南北官道,先去汤邑。”齐子客答道。
“去汤邑做什么?面见商王吗?”
“汤邑最安全,东原西夷还不敢对商王怎样,从汤邑去北海郡的官道宽阔平坦,我们也好走。”
“长兄,你将路线告知与我,我自己回去就好啦!”萧琅策马追上齐子客与他并肩而行。“新嫂子还在家等着呢,难道你不想她吗?我一个人上路更方便不是,别人抓不到我的,说不定还能遇上师兄。”
齐子客扭头瞄了她一眼,让她想都别想,他一定要把萧琅亲自交给无名先生才放心。
蓦然听人提起新妇,齐子客内心竟毫无波澜,毕竟他连妻子的模样都没有看仔细,大婚之日还是头一回见面。
虽说这门亲事定下两三年了,但他一直在外走商,即便不忙的时候也没有兴趣去御史家拜访。萧姜夫人催他好多次要他请人家淑女出来走走看看,他一直敷衍“好好好”,却从未真正去请过,订婚多年仍不相识的夫妻可不多见。
官道渐渐宽了,林外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太阴光芒大盛,映着前方尘土飞扬的大道稍显明亮。官道很远处聚集着一些稀稀拉拉的矮墙破屋,近处的灌木树丛长得乱七八糟,树上憩息着寒鸦,稍闻响动便呼啦啦地飞起一大片,慌张地在夜幕下振翅呼号,黑漆漆地有些瘆人。
齐子客与萧琅在旷野上疾驰大半夜,快天亮时又遇到道旁一间客舍,两人勒马停留,欲在此处歇息一会儿,饮碗汤水解解乏。
说是客舍,其实不过一间大堂罢了,石头砌成的墙有些脏兮兮的,木门仅有一人高,高个子要弯腰低头进出。客舍看着不大,内部空间却十分宽敞,进门一条可三人并行的过道,尽头与两旁皆是高尺许的平台,台上是客人的席位和案几,尽头半边灶台半边杂物。
老板娘十分热情地招呼齐子客与萧琅快些就座,两人要了一份饼一碗热汤,在右边台子的角落里落了座。
萧琅四下打量着,这家客舍落脚之人很多,几乎坐满了席位,空气中充斥着酒食的香气。灶台旁的杂物堆里有一樽很陈旧的小缶,有客人瞧见了便非要拉出来给众人凑趣儿。
老板娘拿了块湿漉漉的麻布大致擦了几下算是干净了,那人席地而坐击缶而歌,许是多饮了酒有些醉意,烛火摇曳中表情看上去十分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