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妲那点心思容宣心知肚明,给他占这一卦不过是为了窥探他婚事到底是真是假,顺便拿他打压一番巫祝卜三人。
巫、史、祝、卜四家一向同气连枝,但东原的太史早已与另三家分离,专心驻守观星台,从事观星撰史之事,极少在姜妲眼前晃悠。然其他诸侯国的“四家”依旧抱成一团,地位与诸侯等齐,汤邑“四家”甚至尊于商王。
这般情形逐渐为商天子与诸侯所不容,不止东原已开始打压“四家”,西夷、燕赵乃至魏吴亦是。
从事神事之人绝不能站在国君头上,否则又会重现前朝神权压倒王权的倒置景象,于宗室、于国家而言都大为不利。因此,取消“四家”官位已成为一代又一代统治者心照不宣的目标。
但面对“四家”的尊崇地位,至今无一人敢当面发话,除却姜妲仗着萧琅在此手段凌厉些,他人不过徐徐图之。
不过也有人想过,要想彻底颠覆“四家”,便得先将阴阳家拉下神坛,不再供奉蓬莱。集占星卜卦、历算祭祀于一身的阴阳家方士若是倒了,“四家”自然也会跟着倒了,因为他们都起源于阴阳家,乃是那些千百年来离开阴阳家的方士带出来的学生,所谓“擒贼擒王”便是这个道理。
这个说法曾兴起一时,但因鲜有支持而迅速销声匿迹。阴阳家方士与“四家”到底是大不相同的,尽管他们算不上神仙,却也超脱凡人之列,本身又一心只为护佑九州黎庶,世人实在没有理由跟阴阳家对着干。
姜妲曾试探过萧琅,大概意思便是若她对“四家”下手,阴阳家是否会降罪东原。
容宣犹记当时萧琅看姜妲的那一眼,“你是不是有毛病”几个字几乎要写在脸上。“四家”自觉出身阴阳家,但蓬莱根本不认他们,出了蓬莱山的山门便与蓬莱再无瓜葛,何况那些从未去过蓬莱之人,学了些皮毛为宗室服务便敢说自己是方士,那点本事还不够阴阳家丢人的。
“四家”没落乃是必然之势,也许这个目标会在九州改朝换代的那一日实现。
卜衢离开后,容宣也跟着要告退离宫。他有一瞬间在想要不要同王夫知会一声他要假借萧琅成婚的事,但又一想还是算了罢,不管是真是假他指定又要挨一顿骂,犯不着去找那点不自在。
姜妲唤住他,“容子稍等,寡人还有另一事要问你。”
“不知大王所指何事?”
“那日权越君邀容子饮酒,所言之事寡人闻之亦大为心动,容子何以拒之?”姜妲对于她着人监视朝官行踪一事毫不遮掩。
容宣撩衣跪伏在地,长拜答曰,“小臣当日与君侯说过,小臣高官厚禄,理当日三省身,首省即为人忠谋否,小臣自认忠且义。”
“那为何又将铜壶收下?”姜妲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她并不觉得一只玄鸟铜壶能代表什么,只是她对那壶自幼便十分喜爱,又不好意思开口找叔父索要,如今辗转到了容宣手里,她就忍不住想问问。
“小臣……”容宣尴尬地红了下脸,“小臣很是喜爱此壶,所以……若大王心仪,小臣立刻便送进宫来。”
姜妲摇头笑道,“寡人不夺容子所爱,既然容子喜欢便好好收着。”
“是。”容宣其实并没有多喜欢那个壶,玄鸟实非他所好,他更喜欢鸣于九皋的赤顶仙禽,还有鹤似的那个人。
“容子!”姜妲忽然又唤住他。
“大王有何吩咐?”
“你……你穿朱砂色很好看。”张扬又热烈,像极了姜妲一直想象的少年权臣的跋扈模样。
“……是。”
未得萧琅夸赞倒先愉了外人,这让容宣有种说不出的憋屈,对那件朱砂色袍服的惊艳与喜爱瞬间消失。因而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趁晚食的空隙将那袍服堆在火里烧了,让容恒找人重新做了两套鹤纹的朱砂色外袍,他要压在箱子里等萧琅回来再穿给她看。
晚食过后,沉皎第三次来找容宣汇报权越君所信流言的调查结果。他本以为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孰料前两次调查时竟发现了死者。有人因此而死,此事立刻变得有些不同寻常,他继续往下挖,结果发现了阴阳巫的踪迹。
容宣原本没有立场去管阴阳巫,但他们的小动作牵扯到了萧琅,这便相当于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容宣作为“季萧”的未婚君子一下便有了插手的理由。阴阳家对待阴阳巫总是想着施以教化,试图说服他们改邪归正,容宣作为局外人可没有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善心”,自萧琅闯过阴阳巫总坛之后,他对阴阳巫可谓深恶痛绝,见之杀之,这次亦不例外。
沉皎有些犹豫,因为阴阳巫的目的尚未调查清楚,若是贸然处死恐怕日后再难查到其散播流言的真实原因。至今只知有一部分是从“容与逍遥”传出来的,有一部分是从赵国传出来的,但幕后主导是谁犹未可知,亦不知是一人还是多人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