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容恒最后一个问题,他可耻地逃避了。他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因为原因太过于复杂,复杂到世间任何词汇都难以形容,即便写成一篇文章也只能堪堪勾勒出皮毛。
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会早早地、急不可耐地告诉萧琅,是对她最直白的引诱和挽留,还是不知缘故的轻狂。也许是想换取一份等价的温暖与爱意,也许只是想让这世间最起码有一个人了解这个无法宣之于口的故事。
“君侯,您为何不说话?”
容恒回头看着容宣,影影绰绰的日晖下,他看到容宣莫名红了眼角。
“阿恒,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容宣的声音明明是从身侧的案后传来的,传入容恒耳中却像是远在千里之外。
“当然!”容恒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好在哪里?”
“嗯……您悉心栽培阿恒,还帮着大王治理东原,帮她稳固地位和权力,即便权越君拿权力诱惑您都坚定不移……反正您肯定是好人!”单凭第一条,容宣就永远是容恒心里的好人。
容宣蓦然笑出了声,连萧琅都说他并非好人,却还有一个容恒毫无顾忌地相信他。他记得自己也曾像容恒一般天真过,只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都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模样,但还记得肆意善良的痛快。假如秦国仍在,也许他不会认识萧琅,却会如容恒想象的一般一直“好”下去。
“阿恒,以后你还是少出些门罢,莫被人骗了去。”容宣起身想敲一下容恒的脑壳,但抬起手来却变成了揉搓,在容恒的头上重重地揉了一把。
“君侯!”容恒站起身来,唤住将要离开的容宣,“您为何……”为何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
容宣不知他想问什么,却是十分嚣张地回了一句话,“我乐意!”
容恒欲言又止,然而那人已经走远。他复坐回台阶,盯着灯台发了会儿呆,决定去找沉皎道歉。
容恒将将离开容宣便回来了,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坐回原处,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他从案底的格子里抽出卷成细细一卷的绢帛在案上展开。
绢上人像已然成型,袍服缥缈,青丝化雾,正执一剑一拂尘立于云端,身侧风起云落鹤鸣九皋。他仔细端详着人物的面容,第无数次起笔又第无数次放弃。萧琅的眼睛在他心里有着无比深刻清晰的印象,他却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来。
容宣在心中太息,将绢帛仔细卷起藏回格中,再度翻开案上的文书。尽管这并不能让他感到快乐,却能令他暂时忘记故人。
收到无名子迟迟回信的那天傍晚,伊邑下了一场瓢泼秋雨,树上的红豆落了一地,混合着枝叶淹在水洼里,等着被人扫走扔进垃圾堆里慢慢腐烂。
容宣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看着大雨倾盆,手里捧着印着阴阳家漆封的木盒不敢拆开,却听墙外坊间有人传闻权越君兵败。
太快了些。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
秋雨已至,尘埃落定。
“君侯您听见了吗,权越君兵败被俘,还有公子要,马上就要被押回伊邑了。”容恒钻进廊下拧着袖子上的雨水,他无比庆幸容宣没有追随权越君而去。“我觉得这是必然结果,不知权越君为何一意孤行,好生在伊邑待着做他的第一权贵不好吗……”
明知不可为却偏生为之,权越君这一腔孤勇与容宣何其相似!
“君侯拿的甚?”容恒好奇地凑过去瞅了一眼,看到盒上漆封的太极印忍不住“哇”一声,“给您的还是给先生的?”
“无名先生的。”容宣看了他一眼,继续抱着盒子发呆。
“等了大半个月可算等到了……”容恒嘀咕着进屋换了件衣裳,出来见容宣还抱着那盒子,“您是不是不敢打开?”
容宣瞪了他一眼,将盒子塞给他,“那你来。”
“行!我帮您看看写了甚。”容恒赶紧接住木盒,眼神往容宣身上瞟着,试探道,“那我当真打开啦?”
容宣烦躁地朝他挥挥手,“开开开……随便你。”
容恒得令,跑去屋里小心翼翼地刮开漆封,掀开一条缝瞄了一眼。盒内躺着一枚用玄素绢布包着的竹简,仅掌长、一指宽。竹简旁放着一枚形状奇怪的玉佩,色如截脂、细腻温润,顶端有一贯穿上下的细孔。其样式极其罕见,形状难以描述,有些像扭曲的水滴。容恒不敢动它,于是原模原样地拿给了容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