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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知晓大典夜宴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最先赶到的人说,暄帝金龙见血,手中紧握着一块血布,而喻柔公主,已然疯癫。

“子鸿哥。”

“新的缉拿令?”

白子鸿只看了眼李启昭手中拿着的东西,并不关心自己会否被画出真容。他逗着那笼中莺,怜惜地抚着它的羽翼,即使那莺鸟并不领情,反而不断用尖喙叨啄他的指尖。白子鸿最终将笼门开启,放任这莺鸟回归它应去之处。

伴着一声鹰唳,白子鸿合目轻叹将笼门关起。

“是玉宇的消息,他要你速回弘州。”

舍凤?

白子鸿没敢耽搁,他差人尽快收拾行囊,在第二日天明前便要出发。李启昭往他的行囊中塞了一包茉莉酥饼,白子鸿并未拒绝。

“这东西,如今不好买了。子鸿哥,路上要处处小心。性命要紧,不要逞强。”

“存理,保重。”

白马奔驰,李启昭站在原处,直到那儿郎的身影再难看清时才回了府中。他说茉莉酥饼难买并非有所暗指,只是李裕乾将此物列为细查之属,凡买来食者,都需查验身份笔录在册。

“去吧,跟好他。”

“是,主上。”

阴阳各一,总能护他周全。

断壁残垣,烟味尚未散尽。白子鸿近乎不眠不休半月,却还是来迟一步。蒋澄听闻白马入镇,便赶忙来此处寻他,可寻到的却是一只红了眼的虎。他不知那是哭过还是气恼,只能遵照李启昭的意思在儿郎身后紧紧跟着。跟着他再看一眼这白家祖宅。

“玉宇,焦尸几具?”

“十五具,舍凤踪迹不明,伯母她没能……”

婶母亡逝,白子鸿的念想被那人断了个干净。他一拳砸在被烟燎过的墙上,让那墨上添红,可这一下随灰烬一同掉落的,还有一块团鹤玉佩。白子鸿叫那黑中之白晃了眼,他匆忙将玉佩拿起,擦拭净它背面的黑灰。这团鹤玉佩是白子鸿赠与李闻鹤的入学礼,朝荣能现身于此,白子舒应当已被她救离。

“李裕乾那边有何人来过闻川镇?去过哪里?”

“千金会将至,吴其毅已入此地。我手下人来报,说他近日总往上湖闲转,恐与忠毅公一事有关。”

“忠毅公?”

“明甫重查旧案发现了不少纰漏,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坤帝的生辰八字从何而来。他怀疑,当年的结义黄纸并未写全,或者并不是真。毕竟没有哪代君主会让自己的生辰八字随便落入他人手中。而上湖那边恰有何家祠堂,依礼法,那结义黄纸应当被供奉于祠堂之中。”

“玉宇,我现在不方便在闻川镇内走动,你可否帮我去向采莲女要回一柄玉骨扇?”

“是何质地?”

“白玉为骨,绢面无字。”

荷月十九,千金道上芳卿出游。白子鸿则待在锦花楼中对镜高束青丝,他早已摘去假面,凭着真容入楼为芳。

“玉尘你别总束高发,多学学其他郎君,将青丝散着些才显得柔。”

“妈妈说的是,可我意在花魁,定要与他者不同。”

白子鸿将发带缀穗放至胸前,学着前几日的教导将这衣襟半敞,显露胸骨角处的芳卿贴花。这贴花是特制的茉莉花式,应和了他的芳卿之名。玉尘,玉骨无尘。他以玉骨茉莉入风尘,何其讽刺。

“玉尘,快些准备,客人们可都到了。”

“好。”

黛衣笼赤纱,白子鸿赤脚提剑行至四方桌席内。他方才在三楼栏边便瞧见吴其毅坐在东侧,故而有意将玉骨扇别于右边,以左手舞剑。

鼓乐声起,踝间银铃踏点,于销金窟中响彻。白子鸿将醉轻侯的步步姿态放缓、延长,剑刺后下赤纱垂地,提膝正踢掀起衣摆,醉意入魂,因着衣着更显媚态。四方宾客放肆打量这芳卿的身姿,不知是何人先起头掷了玉镯,引得金银珠玉纷至沓来。琴音一沉,那银芒便形似飞火破裂此间香炉生烟,黛赤交融,银铃叮当,白子鸿挽剑生花,却有意于一处扫剑下步时将那发带甩落,引得青丝飞散。玉尘抬首间,叫好声更甚,可他却将手中的寒芒指向了吴其毅。

剑尖抬杯,本是杀意交锋,却被白子鸿近身请酒所消解。他抽剑旋身,将这利刃放在了邻座的客人案上。儿郎笋指夹扇,将吴其毅赠予的玉骨扇刻意拿在他眼前晃过,而后便毫不避讳的向在座恩客展露了白绢上的墨迹。

“春宵无度。”

白子鸿依旧浸于醉态,朱唇开合,媚眼如丝,看得吴其毅好似软羽挠心。这芳卿本是衣襟半敞,可一番剑舞下来,一侧香肩已袒露在众人视线之中。这下,更是引得珠玉连连。眼看有金簪要伤及娇肤,吴其毅借护芳之名,近身相见。

“昔日还知羞恼,今朝竟能说出春宵无度,你就这般缺人疼爱?”

白子鸿合扇,以之玉骨描绘吴其毅脸廓。故作倾身之态,却又在人收手揽抱时迅速稳住。他不必掐嗓,只需开口蛊惑,回二层静待结果便可。

“玉尘,愿待公子疼爱。”

黛衣儿郎饶有兴趣地倚栏听这些客人报价,到他时,第一口价格便是羡煞旁人。

“五十金!”

这底金来自北处,看模样应是个富商。白子鸿将折扇开着轻轻扇风,目光灼灼,只盯着吴其毅一人。

“五百金!”

“五…五百金?!”

白子鸿还未说些什么,他身边的两位芳卿倒先大惊小怪起来。儿郎转目一看,原是风头最盛的牡丹和兰草。他没心思与这两人争奇斗艳,只徐徐行过,准备回到台上去牵引报出五百金的吴其毅。

穿行席案时,白子鸿忽的肩上一沉,手中也突然多了一个瓷瓶。他不知此人是暄、昭二人中谁的手下,但这瓷瓶中的东西大抵能让他不必亲自动手将吴其毅砍晕了。不过,他既然已入锦花楼,自然要让李启暄的手下多带回去些好消息。

瓷瓶入袖,儿郎赤足震铃,来到吴其毅面前。他贴耳轻语,呵气如兰,叫这贼子忍不住将他一把箍入怀中。

“这绒毯扎人,劳请公子抱玉尘回房吧。”

话音刚落,白子鸿便被吴其毅打横抱起,他轻笑一声伴那银铃响动,随这容易咬钩的鱼一同回了三楼私房。

吴其毅将玉尘郎君放至腿上,让他知晓一番自己的功劳。白子鸿这一月来几乎将那秘卷上的东西在各处郎君那看遍,对此已无甚所感。

“玉尘为公子斟酒。”

“原来见你时,你可没这般放荡。”

唇齿留花,白子鸿做样轻哼几声,手中却不慌不忙倒着药粉。大堂里的香里掺了许多麝香,都快将他的衣衫熏透,吴其毅闻着这些自然没空管他会做些什么。吻落耳廓,白子鸿无意识的躲闪让吴其毅认定自己找到了有趣的东西,他虽不想放过,却还是停下来将白子鸿送到唇边的玉露琼浆尽数饮下。

玉足落地,儿郎牵着恩客的玉佩,将他引上床去。可最后留在床上的,只有这恩客一人。

白子鸿动手为人宽衣解带,从此人身上搜得书信一封。他还未将书信打开,便见梁上黑影落至地上。

“谁派你来的?”

影卫不语,只是将荷包中的瓷瓶一一掏出,而后便开窗离了此地。

入夜十分,安泰殿中尽是物件碎裂之音。芙蓉和香兰站在一侧低垂着头不敢言语,只能等这帝王自己消气。若是原来,芙蓉兴许还能劝劝,可自登基之后,这帝王的脾性便越发狠戾。犯者不饶,他不但将满朝文武治得服服帖帖,就连李裕乾也不敢再有太大动静。

“玉骨扇?春宵无度?他哪来的胆子做出这种事来!”

“陛下息怒!”

足足半载,李启暄被那儿郎的话折磨到神智将失。白子鸿将他当做乘凉大树,将他当做何以归的替身,在他身边时还与他人玉扇调情。就连那吓住弘州案的玉镯都是白子鸿以色侍人换来的,他怎能不气。

帝王呼出胸中浊气,以尚存的理智劝住自己不要再做错事。一切账目,等他回宫之后再一起清算。

“芙蓉,萧玄那处清查的如何了?”

“回禀陛下,那夜最先赶到的亲卫军确为李裕乾的党羽。萧统军近日正在清查宫中亲卫军的兵籍,安泰殿这处已经查过,陛下大可放心。”

“查清只后一应连坐,杀刮随意。”

“陛下,这……”

“肃清。”

天光大亮,吴其毅倚在床上静看镜前梳妆的儿郎。与自己翻云覆雨还能有力气下床的,他倒是头一个。白子鸿早就察觉到那不善的目光,他不紧不慢将青丝低束,搭至左肩。玉尘支颐,不过浅浅一笑就勾去床上人的心魂,他勾勾手指,将那用来恶心帝王的酒色之徒召到身边。

“其余芳卿都对恩客恭恭敬敬,唯独你这玉尘,不知尊卑。”

指舌相缠,白子鸿敛眸注视,笑意更甚。他轻轻抽回手,将笋指置于唇边佯作伸舌复舔。昨日之前,他会从未想过自己能做到这般地步。吴其毅看着眼前的妖物气血直涌,他迫不及待要他再度臣服。刚穿好的衣衫再度解落,白子鸿却似调情般环拦他的脖颈,扼住他的咽喉。

“那公子,更心仪谁人呢?”

屈指刮过喉结,白子鸿未等到吴其毅的回答,便先将人撂倒了。这愚钝之人,大抵真以为自己方才是在擦涂脂粉吧。黛影将衣衫穿好,冷笑一声便将人丢至床上。

“你也配与我提尊卑?”

锦花楼中寂然,白子鸿探看过窗外小巷后,便动身向何家祠堂而去。

牌位蒙尘,蛛网四挂。白子鸿不忍此处残败,却又不敢打扫。他告诫自己不要让感时伤怀来耽误正事,因为那迷药的长短时效他并不知晓。儿郎敲着脚下木板探寻暗格无果,又自四处墙壁寻找生机,可一圈下来,除了蛛网、白灰,白子鸿什么也没拿到。

白子鸿最后掀开台案下的围布,突然发觉这桌面的厚度似乎另有乾坤。他先恭敬的拜了三拜,而后便将何家先祖的牌位请了下来。屈指叩击,白子鸿突然觉得空响声格外悦耳,他擦净这一块桌面,终于从暗格中得到结义黄纸。

儿郎将这证物放入荷包,他来不及细看,只是迅速将一切复原,甚至不忘弄些灰来将方才擦净的位置重新覆盖,以免后来者过早发现端倪。

吴其毅总觉得欢愉如梦似幻,但看着眼前的玉尘身上爱痕依旧,就又觉得自己并未做梦。白子鸿又对他勾勾手指,却在猎物上钩后毫不客气的将人扼于床榻之上。

“你不觉得,我很像一个人吗?不过,你好像只记得玉骨扇,不记得那玉镯了。”

“白……子。”

白子鸿没有给他说全名字的机会,他只需要知道自己是白子就够了。他看着这蝼蚁蹬腿挣扎,却最终化为毫无生机的死物。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将人扼死,这便又提起剑来狠狠刺入男子的两边胸膛,这下,就算是天生心脏在右的人也该被自己杀死了。

窗扉关合,风影迅疾。白子鸿笑而不语,只是袖携瓷瓶,以花魁之身出门迎客。

金龙纵马,亲自领殿中亲卫向闻川镇赶去,他不能让李裕乾赶在自己之前捕获玉麟。日光之下,李启暄见那黑锦青麟高骑白马正在千金道上悠哉行进,不过下一瞬,这儿郎身边便只剩围困他的亲卫军了。

“带走!”

街上百姓跪退左右,将二人之间的道路彻底明晰。李启暄和白子鸿明明同沐日光,却谁也消不去那满身阴霾。

拜你所赐,我如今才会疯魔至此。

心念同声,白马向黑马行去。李启暄确实驻足,却没有彼时白子鸿的心境,白子鸿确实行向,可心中却没有半分李启暄的旧日喜悦。

庙堂失情,潭渊弃光。

昔日君臣,离心离德。

金銮殿上,白子鸿身绑铁链跪于玉阶之下。那带他回来的帝王正高坐龙椅,受着群臣参拜。他听见吴贤德的讥笑,奚吏部的叹息,还有那协政王的公正之言,却迟迟等不来李启暄的一声令下,将他投入天牢。

“陛下,臣以为此人应当交由昭明寺处置。”

“是个好提议,吴卿以为如何?”

李启暄看向那罪有应得之人,并不打算将吴其毅已死之事告知与他。吴贤仁只知自己的次子被李裕乾派去弘州处理事务,自然会应和李裕乾的话,让暄帝将白子鸿交由昭明寺处置。

“臣附议。”

“可惜,这提议虽好,却不合朕的心意。来人”

宫人端盘上殿,那盘中赫然是一个穿骨铁钩。奚朗立于内侧,将这物件看得清清楚楚,他倒吸一口凉气,偏过头去,不敢看这帝王会对昔日眷恋之人做出什么事来。

金龙下阶,徐徐悠然,他取了盘中的铁钩行至这一言不发的玉麟身前。李启暄自那日知晓被白子鸿斩杀的亲卫军是李裕乾的党羽后,就不再信他所谓的从未真心。他想以钩穿琵琶骨为刑罚,将白子鸿关进安泰偏殿,这样,他就能将这无处可归的玉麟护在身边了。

帝王手持铁钩蹲身相视,却瞧见这人颈上的深浅吻痕犹如花开。李启暄好不容易铸起的神智,就这般被几个印记生生粉碎。他盯着那桃花潭水,收起柔情。

咫尺相望,白子鸿近乎屏息,他被这无形的威压震慑的喘不过气来,再加之那帝王眼中的痴狂,他真怕这孤狼殿前疯魔,将自己撕咬啃食。

“季凤。这重逢礼,你会喜欢的。”

“张嘴。”

最后二字几乎无声,白子鸿知他要做些什么,可犹豫再三却没能张嘴。李启暄没有给白子鸿拒绝的机会,他强迫这儿郎张嘴咬住自己的手,又以最快的动作将那铁钩穿过了琵琶骨。咬或是叫,白子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他本已对苦痛无感,但伤他之人是近在咫尺李启暄,这些便又回到了他的身躯,将他从炼狱拽回人间。

帝王血,玉麟泪,混杂交融。李启暄独居高处太久,已胜寒寂,唯这桃花垂露烫灼体肤,将他拉下寒天,再归凡尘。

“罪臣白子鸿,自今日起囚于安泰偏殿。若无圣旨,不得探望。”

重九霜重,李启暄握着镇西捷报总算能有空闲。三个月来,他也未给自己下过圣旨,明明是一墙之隔,他却仍怕自己护不好他。他听说那儿郎将自己送的茉莉酥饼倒于院中供飞禽啄食,亦听闻他梦中所唤之名尽是何以归。

都是听说而已,不可信的。李启暄不知道自己用这话劝过自己多少遍,但今日,他总算能亲自去验个虚实。

偏殿灯火明明,暄帝在外便见那身影正于案间端坐。他示意左右不必通禀,自己一人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像年少时一样。可偏是像少年时的悄悄探望,让这帝王心中的妒怨再度翻涌。

那黛衣儿郎身后的墙上,处处是荷。

李启暄气势汹汹行至案前,没等白子鸿反应,便将他案上的东西一把夺过。

知己以归。

短短四字,李启暄便不想再看下去。他想着那句替身将这信纸撕得粉碎,扬撒一地,而后便将那试图逃离的儿郎一把抵在墙上,彻底疯魔。

“我该叫你什么?沙鸥,还是玉尘?”

“欺我瞒我,在锦花楼让他人染指,在我眼前画荷思何!白子鸿,你好大的胆子。”

白子鸿右肩上的银环与白墙磋磨,硬是将伤口扯裂,再度渗血。他看着眼前的暄帝,无话辩驳。是,他白子鸿欺君瞒君,在他面前杀人嗜血,在他眼下与旁人传情。可灭门之仇就放在那,他如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又与这帝王何干。

“我从未……”

白子鸿如今看着李启暄的眼睛,竟说不出那日的话。

“我……”

他不信邪便又试了一次,可结果依然如此。白子鸿慌乱难藏,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境况。哪怕是面对欧琼那个天生林猎,也只是看穿而已,不会让他说不出口。这儿郎此时的慌张,在李启暄眼中便是坐实了那些个罪状,这帝王不想听他的辩解,只想将这学不会乖巧的大猫永远烙上印记。

獠牙噬颈,白子鸿的挣扎只换来更重的惩戒。李启暄想着那日殿上所见,便不知节制地制造爱痕。他将儿郎的衣衫扯散,故意逮着他身上的伤痕落吻、舔舐,直到白子鸿一记耳光打落,才唤回他些许神智。儿郎满目莹泪,被他吓得不轻,但他却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更是觉得,这些太轻了。轻到,能让白子鸿随时忘记。

“这月十五,是个嫁娶的好日子。子鸿哥,你可还记得秘卷?”

“玉尘,玉尘,玉骨无尘。白子鸿,你休想玉骨无尘……”

白子鸿的惶恐,无疑是最好的答案。李启暄笑着行出偏殿,留那儿郎一人靠着墙壁缓缓滑落。

张灯结彩,红喜贴窗。白子鸿看着眼前这些跪地求他更衣梳洗的宫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是将门之后,是堂堂七尺儿郎,怎可罗裙出嫁?

“求公子饶命!”

“唉……都起来吧,更衣、束发。”

白子鸿妥协于这二十条人命,从床上起身。方才一醒便叫这满屋宫人搅扰,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正在青云殿中。

“公子请移步。”

盥漱罢,宫人抬手做请,白子鸿便徐步相随。几人来到屏风之内,将那正红嫁衣层层交叠。白子鹄垂眸瞧着衣上花样思绪万千,想来是白红不配,李启暄才选了金凤做这嫁衣绣样,但只有五日,着实是为难那些绣娘赶工。

“公子,可要对镜瞧瞧?”

未等白子鸿回答,那宫人便自作主张将长镜立住。九凤绕摆,金封束腰。如意云肩,玉珠悬垂。红晶石点缀于凤目之上,翠玉禁步佩随摆动作响。在场之人,包括白子鸿在内,谁都未曾见过这般华贵的红嫁。

“束发吧。”

白子鸿转身离开长镜前,在宫人的团围之下来到妆台落座。他看着摆在台上的飞凤金冠,不由得冷笑一声。这帝王是害怕自己受此屈辱后取簪自尽,才允他戴冠的吧。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玉梳过发,白子鸿听着这福语却没有一丝喜意。这一句句,若放在往昔都是吉言,可如今,确比毒咒还毒。金冠高束,宫人又为他戴上一对金枝玉镯,才将红绸盖覆。

红绸之下,白子鸿比方才平和了许多。他怎会不知这正红只可为正妻所用,怎会不知那帝王对他一往情深。他确实恨不起李启暄,却又不得不恨李启暄。天意难求,造化弄人。此间种种,李启暄为君无错,他白子鸿为子无错,错就错在,不该有这私情。

九龙行身,金封环腰。盘龙为冠,口衔明珠。李启暄对镜看衣时便想过白子鸿会是何种模样,但即便如此,他伴着夕辉在青云殿中看见白子鸿的第一眼依旧再难移开视线。

“子鸿哥,我来娶你了。”

他缓步行至近前,先是握住这儿郎的手讨个应允,而后才将他打横抱起。暄帝一步一步行出东宫,将娇人儿送入轿中。他骑上红花白马,伴着唢呐喜乐,将他的心上人娶回安泰殿。

大殿以里,是暄帝以圣旨召回的亲旧。霁月庄主戚懿宁、安南将军吴其衡、翰林学士奚朗、弘州刺史蒋澄、亲卫军统领萧玄、监察御史元咏昌,当然,还有侍奉白子鸿的芙蓉和香兰。此间,除却李启暄一人,再无他人喜笑颜开。他们看着罗裙入殿的七尺儿郎,无一不放缓呼吸,希冀这烈虎什么都不曾察觉。

“吉时到”

白子鸿站在原地不肯再向前一步,他不想与这帝王拜堂,更不想与他洞房。

“娶已娶过,放我回去。”

“子鸿哥,你若不肯与我拜堂,我就只好让舍凤来劝劝你了。闻鹤可是专门与我传信,让我不要担心呢。”

“白子舒可是白家之后,他若回来,我可保不住他。”

“昏君。”

白子鸿咬牙切齿,却只能同李启暄行至堂前,可他不知,那座椅上放着的是他父母的灵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安泰殿中,除了禁步与司仪声,便再无其他声响。那八人围坐桌前,没有一句福语可说。李启暄小心的牵引着白子鸿回到偏殿,再度以同样的话,逼他与自己合卺结发。

“李启暄,你闹够没有!”

“没有。”

李启暄将结发放入锦囊之中,随后便用昔日金冠红缎将白子鸿的手臂牢牢交叠缠束绑在身后,至于那过骨银环,也被他用昨夜才在床顶上安置的链锁紧紧吊起。为了让白子鸿不弄伤自己,他只好让他与束缚为伴。

“子鸿哥我很快就回来陪你,你最好乖些,别再惹我生气了。”

伤处钝痛,激得白子鸿不敢再挣动一下。李启暄见他安静下来,便心满意足地回去正殿同宾客宴饮作乐。

“怎么?御膳房的菜都不合口味了?你们如若不吃,我现在便回去好好疼爱玉麟。”

八人听罢此话心中一惊,旋即便纷纷动筷夹取桌上菜肴。奚朗察觉到李启暄的不满,几乎最快反应过来应当做些什么,才能将这宴席延长。

“暄后贤良,陛下与之定会相伴白首。”

“愿陛下与暄后恩爱百年。”

酒杯举落,奚朗的佯作喜悦也点通了芙蓉,可桌上其余几人都无法将这种话说出口来。吴其衡身为异姓兄长,不忍看幺弟受这般折辱,戚懿宁曾为白家军,更是见不得小公子嫁与灭门仇家。

这宴席,仅仅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便以李启暄冷笑离席作为收场。奚朗气恼他们为何不能聪明些,却又发现自己这个半道才来的人没资格指责其中的任何一位。

帝王以秤杆挑起玉麟的盖头,却不见儿郎的娇羞之态。那咬牙切齿的憎恶模样,让李启暄的邪火更甚。

茉莉香膏浓,红嫁铺满床。李启暄将锦花楼中的秘卷在白子鸿身上小心实践,他有意凑到儿郎耳边,用从他那学来的蛊惑,不断羞辱他。

“子鸿哥,义兄”

“闭嘴……”

“子鸿哥能教我帝王道,为何不把这些也亲自教给我?”

“呃…你,你这昏君!”

“昏君?那我便你看看,什么是昏君。”

今夜是满月,李启暄提早在合卺酒中放了白子鸿的药。可他不知外面正是乌云闭月,那至阳至烈之药不可在无疾时服用。

白肤染夕辉,那婉转凤鸣竟从床榻间缓缓流露。儿郎的神智正被那药点点摧残,他渐渐回握住扣紧指间的手,彻底乱了气息。

“子鸿,看我……”

“存韫……”

桃花失神,在相视一刻再难抑制此间本能,那润朗之声染上魅色,还不停唤着眼前之人。李启暄被这猝不及防地主动惹得低喘连连,他慌忙吻上那人的唇,以免自己被他的声声存韫蛊惑到失去理智。可这一吻,反倒是火中添柴,让他更难自控。

“子鸿,子鸿,你心悦谁?”

孽海沉浮,李启暄将这问题重复了数十次,直至身下儿郎气若游丝昏厥过去,他才心满意足。

“我,心悦存韫。”

水声潺潺,白子鸿在李启暄的怀中醒来时,正身处安泰殿的浴池之中。李启暄似是对他的清醒有所察觉,环拦腰间的手便又箍紧几分,让白子鸿趴伏在怀无处可逃。

“别乱动。”

“你?!”

“子鸿哥,嗓子都叫哑了,就别说话了。”

“昏…昏君,嗯”

指按腰下,李启暄也难免因他的反应合目缓神。这句昏君确实无错,毕竟他专门推了今日的早朝,与这一清醒便不认人的玉麟在浴池之中再续行舟。既然白子鸿不肯认清心意,那便由他来做这恶人,让白子鸿好好清醒一番。

待那昏君变为声声存韫,玉麟终归是身心皆诚,与这金龙搅浑了一池清水。

“子鸿,我亦为帝王棋子,亦是身不由己。”

李启暄不知自己的话能否被这埋颈啜泣的儿郎听进心中。他如今不希冀白子鸿能为他分忧,只求他能乖些,不要再与李裕乾行那不死不休的棋局。

他不似先帝。纵使吴贤仁失了次子闹得厉害,李裕乾又暗中煽风点火败坏帝王民心。他仍旧不肯松口,偏就倚仗皇权将白子鸿留于身边。毕竟他为帝之前,只是白子鸿的狼子而已。

“存韫。”

这一声轻唤,并非混沌之言。就像是万事安好时,白子鸿站在青云殿前待他同往,同往任何地方。刀山火海,风雪寒天,亦或是风月水榭,玉阶麟台。

白子鸿盼着一声子鸿来唤回神智,李启暄也盼着一声存韫来了却疯魔。

好在,未铸就大错前,他们都盼到了。

“你就不怕我弑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