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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鸿,你其实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白子鸿无从否认。他确实聪颖,聪颖到在芝州只凭李启昭的三言两语便窥探到一切原委。嫡子为棋,长女为物,坤帝确实是乱世帝王,而李裕乾也不差,只是没有他兄长那般心思深沉罢了。或许真如志怪中说的那样,血气太盛会熄运。所以那个聪明一世的人,终归是糊涂一时,输了自己。

白子鸿心知自己自劫难后的每一句话,更多的是说与自己在听,每一个举动,也都是做与自己在看。

他能割舍身外的天光,却无法割舍心里那个。可他越是不敢沾染,就越是渴求,到最后只好让它作为恨意的容器,承载他这个爬出炼狱的恶鬼对天光的憎恶,才能勉强逃过一劫。自此,他开始怨恨天光,怨恨它无所作为,怨恨它忠奸不分,怨恨它困锁自己。即使其中许多,都是他曾立誓说过无怨无悔的事,即使他明明知道那只是束光,不是羲和。

“存韫,恕我欺你。”

这句话欠了几载,白子鸿也不知。他听这帝王轻叹一声,随即将去除尘秽的自己抱得更紧。

“你何时能先饶恕自己?子鸿,别再作践自己了。”

屈膝为奴,赤脚戴玲,他的至宝不该跪元咏昌,也不该入锦花楼。这儿郎生来倨傲,生来尊贵,能受他一跪的,只有天地与帝王。

龙凤喜烛似是换新,白子鸿窝在帝王怀中听他将自己不在时的事一一道来。他听这昔日狼子如何打压吴家,如何兵行险招为自己开路,又如何孤身高处与寒寂作伴。李启暄确实不再是没有尖牙的狼崽,他如今獠牙锋利,却未忘本心。

“存韫,这次是你赌赢了。如若我自甘沉沦,你如今怕已无命。”

“你不会。”

凤眸明明,犹映烛光。白子鸿每每看向他的眼眸,总能从中看见光亮。多年前的星辰也好,镇西营帐里的炉火也罢,他总能让自己忍不住一意孤行。

“你留了后手?”

“我立了遗诏,你要动手时,我会让你杀不得我。”

李启暄没有说明,但白子鸿却明白,这才是他行得最险的招。如若自己杀他,改日称帝的便是李裕乾。

孟冬将至,白子鸿被李启暄“扣押”在安泰殿中同食同寝。他昔日还曾抱怨过早朝太早,但现在看来,幸好李启暄还要顾及早朝。

“镇西太平,虎蛮之域也有意议和。子鸿,你真是个予瑞麒麟。”

“别贫了。安西将军也该班师回朝了,近日,还是将李裕乾看紧点。”

“你还怕他偷虎符不成?”

白子鸿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李启暄再怎么问,他都不愿意往下说。虎符和翻案铁证,除却何家的那一份外,全部都远在芝州惠王手中。白子鸿只需等议和一事尘埃落定,便能让李裕乾身首异处。

“待你将议和一事谈妥,我再告诉你。”

永明元年,十二月十四。那议和信的约期已至,白子鸿却只能呆在安泰偏殿之中。他为帝王换上黑锦华服,以不为人知的暄后身份,亲自为暄帝束好腰封。他看着这与自己一般高的情郎,突然有些担心自己的地位。

“卿卿你何时才肯将这满墙的荷花摘掉。”

李启暄双手捧起儿郎的面庞,眉目之间尽是委屈。白子鸿予他一个甜头,却告知他近期是没有可能了。

“等你交出聘礼,我自然会摘。”

“卿卿想要什么做聘?江山,还是情郎?”

“江山是我的嫁妆,情郎连聘礼都还未给。”

李启暄对此话无言辩驳,白子鸿为他平路,这江山是这儿郎从十七岁起就开始蓄攒的嫁妆。他思索许久,突然想起仲凤的话。而后这薄唇便落于儿郎眉心,将自己的承诺缓缓道出。

“待内忧外患皆除,我为你摘取曜魄为聘。”

忽是叩门声响起,白子鸿赶忙将李启暄带出屏帘往门外送,可就在此时,他似乎预感到什么,不禁脱口而出一句连自己都未想通的话。

“存韫,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离开宴席半步。”

李启暄微微一怔,却也茫然地点头应下。随后这安泰殿处,便只剩白子鸿和院外巡守的亲卫军。

一统虎蛮之域的男子叫做司来吉兰,他与三国之人的模样极其不同。金发稍卷,眉浓眼邃,那眼瞳好似虎蛮特有的绿松晶,就是这肤色倒像是吴其衡。李启暄请他入座,他却先拿出两个油纸袋让人呈上。

“昔日迫不得已伤及陛下之人,今日特先赔罪。为表诚意,虎蛮愿为坤泽上贡九载。”

“何时何地所伤,如何伤的?”

“约莫八年前,镇西关外沙场之上,一箭中肩,一箭落马。”

李启暄想起往事,却又思及白子鸿肩上并未有过箭伤,旋即明白此人为何能将好战的虎蛮部族一一收归座下。他还是请人入座,却又唤人去取白子鸿的银杏发带,来验证自己的想法。那宫人刚行几步,便被司来吉兰叫停。这男子轻念一句“猎乌”,便唤出一张宛如新月的弓,他毫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却被亲卫军视作行刺。

“护驾!”

“退下!不得对上宾无礼!”

李启暄喝退亲卫军,得到了来客更多的坦诚。

“奉月台,琉璃主,便是我了。这些年岁未能出关,给坤泽添了不少麻烦,还望陛下勿怪。”

“原来是仙君,真是多有冒犯了。”

司来吉兰思及天谴一事也不敢与旧日好友相认,只催这帝王将自己的心意转交,免得他日再见之时,会被那金麟君射成刺猬。

歌舞礼乐间,两处帝王将边界定在白家军战陨之地。至于缘由,李启暄听司来吉兰说过后,也不敢向白子鸿提起。

“是我迟了一步。那日我赶到时,只见白老将军拄剑不跪,少将军立旗不倒,而那女将则身中数箭,以身护夫。待我追上联部,那军师也已咬舌自尽。满门忠烈,可惜了。”

安泰偏殿,光亮影长。白子鸿送走从芝州赶来的李启昭后,就在案前翻看志怪。他没让李启昭把任何东西留下,反倒将结义黄纸交给了他。这惠王与暄帝兄弟阋墙的事人尽皆知,把所有东西留在他那个不理朝政的闲散亲王手中,总比留在自己这要安全的多。

纸页翻动,安泰殿前突然传来兵戈之声。白子鸿匆忙熄灯欲寻一处躲起,却没能躲过黑暗之中的一记手刀。

平乐殿内寒芒闪动,李启暄一眼便认出那带头之人是自己曾救助过的伤兵。他拼命稳住殿中态势,却还是没能劝动那昔日的白家军放下手中的三尺青锋。句句昏君,刀向朝臣,最后那向着琉璃主而去的剑,引得金光羽箭纷落如雨。

李启暄眼睁睁的看着白家旧部纷纷倒下,却终究是未发一语。

原来那日,白之疆曾求援宁州,却被一纸书信骗到战陨。而宁州假作出兵,是在等生有贰心之人全全覆灭,等新将领拿虎符调兵。

今日上殿的旧部隐忍许久,只是为等镇西太平。

铁链作响,白子鸿双目被遮,心中恐惧。他拼命去喊,却没能发出半点声响。脚步邻近,白子鸿努力稳住气息,压制此时的惊慌之态,但却再听见来人的声音后失了最后的镇定。

“老夫真没想到,今朝的玉麟臣子竟在龙床承欢,沦为男宠。真真是玷辱玉麟。”

“扼杀吾儿,当以命偿之。不过,老夫还不想让你痛痛快快的死。”

“你喝了哑药,就算再怎么喊,也没人寻得到你。这五毒牢,你便好好受着吧。”

毒蛇吐信,百足扫尘,这密密麻麻的声响让白子鸿汗毛直立。他喊叫着李启暄的名字,却只是张嘴无音。他从未如此无助过,因为这回,连天光也找不到他了。

李启暄!

平乐殿中的尸首刚被处理干净,李启暄就恍然听见有人竭力唤他。他不顾萧玄的阻拦,硬是领了一队亲卫朝安泰殿赶去,可等着他的却是未被清理的旧部。

他们身手矫健,是白家精锐,而李启暄身边的亲卫军只能勉强与之抗衡。李启暄趁他们打斗,独自潜回偏殿寻找白子鸿的踪迹,他本以为白家军不会对小公子下手,却在偏殿门口看见影卫的尸体。

李启暄脚步沉沉,拾起地上的剑便踹开殿门,不管里面站着的是谁,他都对之起了杀心。电光火石间,李启暄叫那人知晓了什么是白之疆亲授的何氏剑法。他步步紧逼,将寒芒抵上咽喉。

“白子鸿在哪!”

一字一顿,却将地上之人问傻。李启暄听那颤抖的声音反问他一句时,恨不得让白之疆亲自前来索命。

“这…这殿中之人,不是你的男宠吗?”

“你将白子鸿送到何人手中去了?!”

“吴,吴贤仁。”

李启暄一剑擦人颈侧而过,直扎入地。他来不及惩治这帮乌合之众,只想快些寻到白子鸿,将他从失了次子的疯狗那处带回。他迟一刻,白子鸿就危险一刻。

“即刻下令,查抄吴府!”

牢室冰封,霜华的源头是被铁链锁于正中的儿郎。那五毒之物已然侵染他的腰间,可却被冰冻起来,落地即碎。没有他人相助,白子鸿的身躯正被霜花寸寸反噬。就在这霜冻将要侵及一方温热时,李启暄破门而入,滴血退冰。

李启暄顾不得自己胳膊上的伤,提剑即挥斩断四方铁链,将那身覆冰霜的儿郎抱进自己怀中,迅速离开这处冰窖。

热血沾染,白子鸿身上的冰花自李启暄臂膀所挨处寸寸消解,可他却没有丝毫复苏之态。李启暄亲自御马将白子鸿带回安泰殿召太医看诊,这回他不惜背负暴君之名,也要白子鸿安然无虞。

“玉麟他脉象微弱,恐怕……”

“三日之内,朕要见他醒来。如若未醒,你们便去地府探路,等着伺候他吧!”

“萧玄。”

“臣在!”

“将白家旧部绑来安泰殿前跪着!白子鸿一日不醒,他们便跪一日,若白子鸿醒不过来,就将他们凌迟处死!”

“臣,遵旨!”

帝王看着锦褥之上的玉麟泪落不止,他不明白,天意为何总这般捉弄他和白子鸿。得而失之,得而复失,他和白子鸿究竟有什么罪过,要受生离之苦,要忧死别之命。

子鸿的心口还有一方温热尚存,他一定会醒,他一定会醒……

第三日。萧玄不知阻拦了多少白家旧部的自尽之举,太医则试图以最后一剂汤药来救下太医院的命数。可如若玉麟还不醒来,他们也回天乏术了。

李启暄不眠不休地守着这恬然安睡之人,将所有事务都扔给了李启昭和奚朗去处理。他怕白子鸿醒来后看不见天光会哭,又怕自己真的看不到他醒来。

“子鸿…你连曜魄都不想要了吗?”

“子鸿,白家还未昭雪,何府还未翻案,你真的不管了吗?”

他以情话哄他,用重责激他,可安睡之人却依旧安睡。他将那冰冷的手贴在颊上,用不值钱的帝王泪来化解薄薄的寒霜。忽然那手指勾动,惊动帝王的心弦。他不再聒噪,只是放缓呼吸,静静等待那桃花重现。

这是白子鸿睁眼最慢的一次,好像乾坤之变都已成定局,他已无需再急着去问是何时辰。

“存韫。”

张嘴无声,白子鸿并不惊讶,只是轻轻抹去这帝王的泪珠。这帝王泪太烫了,生生把他烫醒,还偏就要他亲自来擦。

“别哭。”

“子鸿,你的声音……”

李启暄本以为白子鸿是睡得太久,刚醒过来还无力说话。可他又细听这儿郎的第二句言语,才没有发现根本一丝声响。帝王拧眉,无限哀意自眸中流露。原来他听见的那声竭力呼喊,是心有灵犀。

黄粱一梦,近乎将白子鸿的心力耗竭。但短短温存一刻,他便又被那梦境追捕。他用无声之声,一字一顿地将李启暄赶离自己床前。

“去、找、存、理……”

桃花闭合,这儿郎再度昏睡。李启暄轻轻割开腕脉,为照料他的香兰留下一碗帝王血来化解这儿郎身上时刻渐长的霜花。

暄帝叫太医简单包扎后,便离开此处,不再回头。

情郎再无能,也不能丢了卿卿的嫁妆。

“皇兄,吴贤仁已关押天牢,安西军内尚在清查。”

“协政王可有干涉?”

“他执令牌出了辉都,我已派影卫前去追查。”

“子清,草拟诏书,命兵部传令九州即刻严防。如某地得令不应或信使不归,定要记下回禀。”

“臣,遵旨。”

奚朗快步退出安泰殿,留暄、昭二人互通近月信息。李启昭拿出锦盒,将白子鸿藏起的真虎符献与暄帝。李启暄抚过这锦盒暗纹,又拿起玉虎符对光一照,便即刻突然明白白子鸿那日为何既点头,又摇头。

白子鸿的最后一份嫁妆,是坤泽命脉。

一月之期,云、望、宁未应,懿州斩杀信使。这回,李裕乾是铁了心要起兵逼宫。李启暄匆忙书信,最先传信安东将军雁不度,让他竭力镇压云州叛乱,切莫让叛军进入辉都。

“鹰儿,去庆霄关找雁将军。”

黑鹰振翅,于安泰殿上方盘旋两周便向东郊而去。李启暄不知它能否将信带到,只能祈愿它能避开箭羽。

“皇兄,我已通信络、弘二州,让他们让开主道,引民避难。”

“存理。”

李启暄站在日辉之下,灿若子夜曜魄。他学白子鸿的语气神态,嘱咐眼前意气风发的儿郎万事小心。无论前路如何,李启昭都不该像自己这样兵行险招,亦不该如白子鸿那般与敌手抵死纠缠。天理昭昭,他应懂得分寸,才能领那份新遗诏。

“不要往前走太狠,护好你自己。”

“谨遵皇命!”

桃花始开,白子鸿今日格外清醒。香兰见他竟能撑过半柱香不睡,便催人去御膳房取粥食糕点,又赶忙备水供自家公子沐浴更衣。

安泰偏殿中一片祥和喜悦,众人各自忙碌,唯独白子鸿心中清楚,自己这是回光返照。

“子鸿!”

李启暄得此音信,还是将各处布局小心确认后才赶来看望被自己冷落三月的卿卿。白子鸿坐在床边含笑看他,那桃花眸终于能清明许多。

帝王上前,将沐巾拿在手中为白子鸿擦着未干的青丝。这份与殿外不同的恬静,让李启暄的疲惫渐渐消散。白子鸿无法说话,却也知晓,即便自己的声音还在,也不忍心将自己探知到的噩耗告知情郎。他纵使过往再残忍,也无法残忍到告诉李启暄,这清醒是回光返照。

李启暄为这儿郎穿上新做好的黑锦青麟,又将幼时从他那处得来的碧玉麒麟佩挂在了他的腰间。比起自己和坤泽,白子鸿现在才是最需要祥瑞的人。

“存韫。”

白子鸿唤了这二字千百次,即便只张口,李启暄也依旧能听见往昔的声音。白子鸿笑弯了眼眸,主动伸手与这帝王十指相扣。这是他最后一点私心,想叫这百忙之中的帝王陪自己过完今日。

今日之后,往昔归自己,前路归他。

“卿卿,你今日怎么不赶我走了?”

我难得留你,你还不乐意了?我看见香兰折回的桃花,想听你讲讲从前。

白子鸿垫着一叠书信,将这两行字写在纸上。李启暄难得见他提这样的要求,自是欣喜多于惊讶。他一吻落在儿郎眉心,这眉间今日没有峰峦,极好。

“我初次见你是在春芳亭外的树上,那时就如今日一般桃花灼灼。我不懂什么情与爱,只知道有那么一个少年,让我遥遥一见便一目及心,再难相忘。”

“我不知你是我那来领命的义兄,便当面冲撞了你,将你的俊俏面容说做是面目可憎、凶悍无比。好在伯凤为我支招,说你惧黑,让我用悬珠去哄你。那悬珠今日还在你枕边放着呢。”

“我幼时不爱读诗,因为总觉得那些不像是真。但我那日见你在春芳亭中斜倚美人靠,抖书落花,竟鬼使神差地回到殿中誊抄了一份桃夭压在枕下。自那日起,我便读诗练词,想为你独做一首。可惜,我只写了两句。平眉添锋藏山影,桃花含情携天星。”

“后来,我带你去瑶台赏月,你却落得一身病疾。你肯定不知道,我这十几年来都悄悄在你酒醉后抱你入睡,那是你最乖的时候,不会训我,不会叫我走,也不会因寒意颤抖,睡得很安稳。可我就很凄惨,晚睡就罢了,还要在你醒来之前悄悄离开。”

李启暄讲到此处,屈指轻刮一下儿郎的鼻梁,以此责他后知后觉,害自己偷偷摸摸那么久。

“你知不知道,你那三日三夜高山流水越弹越凄凉,若不是芙蓉和香兰拦着,我险些砸门进去。我那时整日怕你会伤到自己,好在,你后面好了许多,只是更不愿别人在清晨吵你。我恪守这戒律到今日,若不是还有早朝,我都快不能在清晨说话了。”

“是我愚钝,没发现最后一块茉莉酥饼是你在星幕下动心的预兆。不过这样也好,人间至宝向来都是难得的,我若轻易摘取,肯定不会长久。不过,我也没有等太久,你及冠那日,我便已在心中与你拜过堂了。”

“你说,九州中你最喜欢哪一州?是攸州啊?不过,我最喜欢芝州和镇西关,因为在那两处,我与你沐雪白首、风雪同担,像极了情深伉俪。阴阳鱼扣肯定是真的,我才不要听你与我瞎讲。至于攸州,你是想着魏郎还是想着我?你今天总算会乖乖写我了,往日我若这么问,你肯定答魏郎。”

李启暄看着纸上的答案,开心地吻在儿郎的眼尾。他今日太乖了,是为了安抚自己,才这般乖顺吧?他见白子鸿在纸上写着“天光垂怜”,更是像旧日狼子那般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

“浮州我也喜欢。那里没有太多险情,还能让我的卿卿素手做羹汤,为我庆贺生辰。你好狡猾,自己不敢吃,让我这个小寿星为你先尝。不过也不亏,那菜肴比御膳房的好吃百倍,你让我尝,反倒给我机会多吃几口。”

“你瞒着我上战场,还受了箭伤,要不是琉璃主来请罪,你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秋猎那日也是你,我当时昏昏沉沉只记得你满身血污,还以为你受了重伤。没想到,那都是敌血。我的至宝文武双全,不过现在,已无需再上战场了。岳丈若泉下有知,定会高兴。”

“你说我用尽千古卿卿,还说自己没有此才,写不出这些。那为何信至末尾又说,情之惟系,不过郎君一人耳。你还专门把这话另写一纸,是才子的战书吗?如果是的话,我先认输,毕竟我的文采都是你教出来的,徒儿不敢欺师。”

“你还记得这碧玉麒麟佩从何而来吗?待修盖世才,比肩玉麟台。我如了你的愿,当然要讨些赏赐。亵渎玉麟是我不对,玷辱玉麟也是我不对。等内患除却,我替你摘了曜魄作聘就去跪算盘珠子,好不好?”

“子鸿,你还记得那盏祈天灯吗?我许夫妻同心同德,你许你我二人,百岁无忧、长相厮守。他们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你是麒麟祥瑞啊,况且我的愿望虽然不灵了很久,但不还是如愿了?”

白子鸿笑着,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和神态。这愿望真的要失灵了,因为他能感受到,这次的寒意是从骨中散发。今夜是十五月圆,他的命数,真的要断了。

烛光星点,白子鸿的双目已然被霜花模糊一片。李启暄依旧与他细数过往种种,可他却不能再写字,只是微微贴靠在帝王怀中,点头或摇头。

“卿卿,今夜是十五,你怎么还未吃药?我去与你拿……”

四更锣响,李启暄才突然记起今夜是十五月圆。他想去为白子鸿取药,却被这坐在怀中的人儿扣住首后,吻上了唇。

彻骨冰凉,唤帝王醒神。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儿郎,这才发现那柔雅眉目结了霜花。他慌忙离开那冰凉的唇,咬破手指,将帝王血抹在结霜处试图让霜花消退。

可这次,他没能滴血退冰。

白子鸿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手中的信换到信纸之上。随玉杆狼毫掉落在地,李启暄的心也一同坠地碎裂。他眼看着儿郎遍身霜花,却无力回天。

这帝王泪落黑锦,却又扯出笑来,让白子鸿不要欺他。霜掌覆颊,李启暄不知冰冷地贴蹭,将泪珠全全化作冰粒,散落玉麟满怀。

“子鸿,你这回要我在那脚踏上再睡几日?三日?两月?三月?”

“子鸿,你说了要长相厮守,你不可欺君。你欺君那么多次,还没偿还罪过呢。”

“子鸿……我的聘礼还没给,你真的不要曜魄了吗?”

“子鸿……”

声声子鸿,再无人应。

生死同日,断绝念想。李启暄抱着他的卿卿行向金銮殿,萧玄已命人将棺椁停放,而他,则亲手将白子鸿送入其中。

长明灯前,信纸展开。

“鸿,时日无多。如若身陨,还劳君上将此信放出。李裕乾赢鸿三局,定会以为君上无援。如此一来,他不日便会倾军入都,直取帝位。还望君上,小心迎敌。鸿,定以残身之余瑞,佑存韫山河无恙。”

另三封信,白子鸿只许李启暄平定贤亲王之灾后再打开。亡妻旨意,李启暄不敢不从。

头七回魂。李启暄战甲覆身立于殿前。他毫不畏惧那阶下的乱臣贼子,只是从容不迫地将完整的虎符拿在手中,再度询问那些兵将是否执意造反。

“贤亲王私造虎符,乃谋逆大罪!朕再问一遍,尔等是否执意听令!”

宁州兵马最先动摇,可那窃窃私语很快便被李裕乾的立威止住。只见他手起刀落让宁州都督身首异处,而后便向将士许下骠骑大将军之位。但此位,要以李启暄的人头来换。

“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就算你们现在临阵倒戈,那帝王也容不下你们这些叛军。”

李裕乾的话令他身后的士卒不敢动摇,李启暄见状只是一笑,他拔剑有声,唤来四方弓箭手,将寒芒直向那马上之人。

“放箭!”

军马四散,李裕乾领人直逼殿上,这场与天谋权,终究要李启暄亲自了结。

“锵锵!”

刀剑相击,李裕乾没有让他的侄儿分毫。这个新帝未曾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即使剑法再好也做不到游刃有余。李启暄剑过腿袭,却叫那人的刀砍中背部铁甲。他索性撤步稳住,以低姿上挑,去划那人执刀的手。刀剑相挽,反倒是李裕乾伤了暄帝。

剑不可落。

李启暄血滴殿前,更要顾及他处士卒。他眼疾手快,先将左右威胁扫除,可那滚至身后的却将他一把锁紧。李裕乾单凭多年战意,只一瞬便举刀下挥。

鹰鸣声厉,两道羽箭相追而至,直把李裕乾的胸甲射穿。李启暄剑捅身后,在束缚开时,将李裕乾一剑封喉。

还不够。李启暄拔出剑来,在这乱臣贼子倒下前,将他的头颅生生斩落。

身首分离间,殿前声熄。暄帝将这头颅抛下御道,让此间纷乱彻底覆灭。

他垂眸细看那射来的羽箭,又转头看向白子鸿的灵堂。长明灯灼目,明明有风,那火苗却平稳不晃。

追叠之箭,百步穿杨,那是他的亡妻最拿手的杀招。

今夜头七,白子鸿从地府赶来,救他一命。

“将此间贼子,全部拿下!”

内乱平息,李启暄擦净手上血污,打开白子鸿的书信细细看来。他战甲未脱,依旧站在这长明灯前,借白子鸿的引路之光,读他的余留之言。

见信如晤

君开此信,应已得胜。鸿有未尽之策,尽书于此。

懿州之乱平息后,应将刺史一职许与元咏昌。懿州贵为粮仓,定要兴修水利,勤于治蝗,断不可因贤亲王一人而有意刁难。攸州怀瑾、安南清持不可埋没,霁月欧琼应录入少年堂,教习射术。望州兵权需收,浮州应为考校重地,至于宁州,还需君上多多抚慰。

雁将军离家久矣,切莫让其不度,待坤泽安定,便许他回虎蛮探亲。云州事务,便调琅县县丞前来接手,日后若生事端,也可让其与蒋澄相互照应。

尚书令应由奚吏部接任,吏部一职则启前兵部侍郎程效源担任。奚朗仍需历练,待其父告老还乡,便引他官拜尚书令,共理朝政。

恕臣不忠,玉麟一职,烦请君上再挑人选。

臣希冀旧案昭雪,坤泽无恙。

季凤亲笔

李启暄莞尔摇头,此上事务恐要由存理接管。他心死白子鸿生辰之时,若无这内乱,他恐已自尽相随。帝王拆开第二份书信,见其上言语,他笑也不是,哭也不行。他那亡妻当真是坏,竟以来世要挟帝王。

存韫。你若胆敢早来一步,我便将你踹入忘川河中,独身一人上奈何桥。还要将孟婆汤饮上三碗,将你忘得干干净净。来世,非何以归不嫁。

“好好好,我依你还不成吗?”

李启暄向那未盖的棺椁回应此信,白子鸿安然无声,真的像是睡着了。

这第三封信,却将李启暄的泪再度引出。

永昌六年,平安签言一语成谶。

身往青云去,心系众生苦。一朝情义疏,千里葬君骨。

鸿郎有不情之请,愿存韫葬我于瑶台山,我欲见此坤泽国运永昌。

同心同德,国运永昌。白子鸿将这重担撂下,也将他撂下了。但如此一来,他定能睡得安稳,不必再日日担心是何时辰,是否起迟。

几十载而已,弹指一挥间,他与白子鸿就能再度重逢。

“这回,还是由你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