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有一道翠珠鱼花,是莲姨亲手做的,说是以前她和母亲最爱的家乡菜。淮扬菜刀工精细,成菜外观极好看,酸甜的酱汁顺着花刀在青鱼身上形成的沟壑流淌,如水行山谷,浸透鱼身,鱼肉外脆内嫩,甜酸适口。 李微泠吃了几筷子鱼肉,眼睛却盯上了另外一道新鲜菜,小六儿去一趟碧幽潭的收获颇丰,那一桶小龙虾分做了麻辣和清蒸两种口味,大厨房那边留了一半给大家伙儿吃,其他的都送到快雪厅来了。 雪白瓷盘里,香辣小龙虾汁水红褐辣香扑鼻,清蒸小龙虾个个形状完整,拱手蜷尾朝着中间一碟调好的酱汁。 她自然知道清蒸的是给“李微泠”吃的,因为“李微泠”吃不得辣却就爱吃这些旁门左道的小东西。 剥了一只红得剔透幼嫩的小龙虾,雪白的虾尾肉蘸在沙茶酱、姜蒜香醋和海鲜酱油混合而成的酱汁里,鲜甜无比,清香弹牙,可她犹嫌不足,暗暗瞟了几眼属于白起的香辣小龙虾。 好容易捱到莲姨布菜完回到大厨房那边去吃饭,李微泠赶紧从白起面前的盘子里挑了一只最大的香辣虾,剥开来浓浓蘸上盘底的辣椒汁水,啊呜一口吃掉。 辣椒独特的香味充溢在口腔里,刺激着味蕾,令她分外开心,眯着眼笑得像只憨态可掬的猫咪。 谁说只有甜品才能俘获女孩子的胃,她却是最喜欢吃辣的,从前心情不好时去吃上一顿沸腾鱼香辣蟹什么的,马上就能把所有的不开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起眼底的一丝惊讶在看见她笑成月牙儿的一双眼睛之后褪了下去,看见她欢喜,自己心里也欢喜,只是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浮了上来,“三年不见,原来什么都变了,微微你居然能吃辣了……” 李微泠敢在他面前暴露自我必然是想好了后招的,她不慌不忙道,“对啊,其实我住在越南的那几年,跟着阮叔叔和黎阿姨一起吃饭,他们吃得辣,我渐渐也就适应了,只是回来之后,大家都还当我跟从前一样,我也就顺应大家的心意了,再说,这里人人都吃得清淡,爷爷身体不好,也是该吃得清淡些,那我就跟大家一样吃好了,省得还要另外为我忙活”。 她又伸手拿了一只麻辣虾,朝他快活地眨了眨眼,“不过,你在家就好,她们会给你准备一些辣的菜,我趁人不注意就可以沾光了!” 白起呵呵笑起来,把面前的一盘虾推过去,“都给你吃,别着急,我给你剥。” 结果她果真把那一盘香辣的小龙虾都吃完了,大钳子里的肉也都没放过,白起把那些清蒸虾的虾尾浸在辣浓的汤汁里喂给她吃她也欣然接受,饭没吃上半碗,吃了足足的一肚子虾。 没有佣人在旁边伺候着吃饭就是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吃怎么吃,李微泠觉得这是除了之前偷偷去吃的那顿火锅以外这两三个月以来吃得最爽的一次了! 两个人吃完饭挤在青莲花的净手台那里洗手,薰衣草精油的手工皂还是她放在这的,微微刺鼻的浓香,洗完之后残留在手指缝里的辣的油腻的味道再也嗅不到了。 白起故意使坏,甩了她一脸水,李微泠冷不丁遭袭,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跑远了,气得一跺脚追了上去。 两个人一路嘻嘻哈哈拉拉扯扯,路过时雨厅,她突然想起摆着这里的“风之微泠”,硬拉着白起进去,说要弹琴给他听,尽管白起一直抗拒说自己没有音乐细胞欣赏不来,还是被她按在红木椅上老老实实当听众。 初夏的夜里,风儿轻快凉爽,掠过林梢呼啦啦轻响着,墙角里草丛里,夏虫唧唧鸣叫,钢琴清脆的声音如水流蔓延过眼前的一切光景,是叮咚声,是啁啾声,是鱼儿滑过溪谷,是白色翅膀的鸟儿滑过天空。 李微泠弹的依然是《微风山谷》,白起虽然听不出是这首曲子,但这样美好的夜晚,自然会让他想起同样美好的地方,“微微,你是不是马上要陪爷爷去莫干山的别墅避暑去?” “对啊”,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指尖,她从琴凳上跳起来,伸一伸懒腰,“你会不会也去那边?” “我不去”,他本能的拒绝,旋即笑道,“不过我现在回来了,正常上班会有假期的,靠近那边有个风景很好的山谷,到时候我去找你,带你去玩。” “好啊”,她喜出望外,“莫干山那边比李园还要无聊,李园起码有这么大呢。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一定一定”,白起应着,转而有些疑惑,“你是……记得从前的光景,还是,你回来之后去过莫干山的别墅了?” “哦……没有”,李微泠忙否认,“我听小六儿说的,他说他不跟四姐去莫干山了,那边不好玩,就留在园子里看家。” “这样啊”,他明显有点失望,喃喃道,“我还以为,你能想起些什么来……” 她没有听见他这句话,只心里暗叫好险,差点暴露了自己,莫干山的别墅可是她变成李微泠的“重要集训地”。 六月的最后一天,李家老宅里浩浩荡荡出来的十来个人住进了莫干山的别墅,李微泠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别墅有个别致的名字,唤做“青庐”。 宋美龄那隐在云遮雾绕山间的别墅唤作“美庐”,这里叫“青庐”,倒也适宜。 李泽言回来过一次看望爷爷,细细询问过随行的家庭医生,确定老人家身体康健,这才放下心来。 李修德去年偶发的痴症被医生诊断为帕金森综合症前兆,着实令他紧张了一阵,他尚未掌握华锐全部权柄,还需仰仗老爷子的权威加持,而李慕飏那边得知消息,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公司里那一阵子人心浮动,甚至有流言传出来说老爷子的遗嘱指定了李慕飏即公司董事位。 幸而爷爷很快恢复了意识,且一日比一日更好,那些如沸流言才散了去,可是经此一事,他却更加明白了自己在华锐的形势其实危如累卵,没有压倒性胜利的股份在手,就等于是没有实权在握,只靠李修德个人意愿的支撑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重要的倚仗,比如——那份遗嘱,他必须得提前知道爷爷对华锐的分配,才能有备无患。 李微泠住进李宅已经两个月,可是他不敢让她轻举妄动,爷爷认下她的时候太过顺利,他这样久经沙场的人,一双眼犀利又精明,看破诸多魑魅魍魉并不难,却这样轻易认了这丫头,究竟是人老了思亲心切放松了心思,还是另有目的? 这一重怀疑一直笼罩在他心头,是以他迟迟不敢让她涉入,只令她一直状若无事地陪着老爷子而已。 如今看来,情况还好,那是不是……可以加快动作了? 李微泠的房间在三楼,楼上这四间房原本就是给孙辈们准备的,所以他回来也歇在那里。 路过她的房间时看见门缝里漏出的微光,忍不住推开了门,迎面瞧见她一身月白深衣仰卧在深紫丝绒的贵妃榻上,乌丝如墨铺了大半个肩头,正擎着一柄轻罗小扇一下一下地敲着小巧的下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这模样还是适合李园,仿佛浑然天成的气质,在这西式的别墅里总是有些突兀的,像一片姹紫嫣红里突然长出的一朵白色木兰花。 李微泠听见关门的声音,侧首看去,原来是李泽言。 “怎么了,爷爷情况好不好?”她知道他刚刚去找了家庭医生。 “挺好的”,他坐到她身边,抚摸她的长发,“就是看你没睡,想进来看看你”。 她心下一动,有一丝丝的甜蜜滋长出来,荡在心头里,连带着看他的目光都格外柔软起来。 纤长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那样的棱角分明印在温暖手心里都还是带着冷硬的,就像他这个人,好像最意乱情迷的时候都离她格外遥远。 “最近是不是很累,嗯?”她看着他的眼睛,眉眼柔曼如湖波澹荡,毫不掩饰自己的满心爱意。 是的,她爱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爱他,不管结局如何,哪怕余生都会陷入痛苦,她也要不管不顾爱这一回。 李泽言微一偏头咬住了她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腕一路轻咬下去,那感觉,又麻又痒,像只刚刚生出幼齿的小狼狗在逗弄主人,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声一点,这房子隔音效果不好”,他的吻落在她唇上,辗转反侧,顺流而下吻上她白皙脖颈,继而停在她胸前流连不已。 她很容易就能被他撩拨情动,细细喘息着,忍不住搂住他的脖子,整个儿贴住他上半身,任由他在她身体上肆意点火。 他最爱她这幅柔靡娇软的模样,好似菟丝花一样软弱无依,总会激起他内心深处掩藏的莫名的狂躁的破坏力,想要压倒、撕扯、凌虐,想要看她雪白的肌肤变成淡粉色,想要在她身上烙上属于他的印迹。 耳边听得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也能感觉到他的血脉偾张,他的手甚至已经探进她裙底,春意弥散开来,他却突然停住了。 李微泠睁开眼,看见他眼里的极力忍耐,他哑着声音道,“今晚不行,这里不行,会被人发现的”,他欲要撑起身去,“改天我接你去合欢谷。” “我不”,她一把揪住他的领带,“我就要你,现在就要!” 李泽言微一挑眉,有些意外,她在他面前向来听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曾违逆他。 她并不理会他在想些什么,拉近他来吻上了他的嘴角,轻而柔地舔吻着他的脖颈,忽然轻轻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结。 他心里本来牢固的堤防突然就溃不成军,一用力将她揉进怀里,一只手就粗暴剥掉了她的衣服,她被他抱到床上去时还在他耳畔窃窃低笑着,“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她的嗓音低迷,是清晨带露的花,等着人撷取,他重重一口咬在她肩上,顺势冲进她身体里,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她的嘴,那声尖叫被掩在他手心里,吞进他的喉咙里…… 他在她身体里亢奋不已,巅峰时刻有一瞬间的迷乱让他错觉他好像是爱着这具身体的主人的,可是激情只有一刹,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她是谁?她是棋子,将来,亦是弃子,爱,不值得。 想来这是场他意料之外的亲密,没有准备“作案工具”,他在最后一刻及时抽身,她从灼热迫人的天堂跌落回现实,那种不再被填满的怅然若失荡开去,再也掩不住心里的失落感。 及至他在离开她之前留下的那句话落进耳朵里,就令她更加失落了。 他说,如果时机合适的话,可以行动了。 她扯过被子裹住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他要她,还是只为了让她能乖乖完成任务啊,男人做这种事情,不需要动心也可以的,那么她这般饮鸩止渴,究竟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