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全面陷落的初期,耀之洲的飨灵相当恐慌,也做好了战争的准备。可想象中的暴力并未到来,堕神只在天城驻扎着,流进内陆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这些堕神不像耀州本地的堕神那般好战嗜杀,跟飨灵一样做着生意,开着店,甚至还当起说书的,把大海那边的故事传了过来。 这些自称是“蛇君一系”的堕神,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啊? 内陆飨灵对这些灰色调堕神的警惕渐渐放松;反抗之声从来没停止过,但相比边境的几座城市,玉京、昆仑、这些千年古城还是保持着千年沉淀下来的平和,直到“苏生猎杀”这一天,城市上空升起铭刻太阳纹的镜子,一个陌生堕神的声音让准备午饭的—— “猪猡们,舒服的日子结束了!” 镜子平躺在半空,在整个天空中映照出三个城市的图景。伴京、无庸、夙水——很快便有见多识广的飨灵认出了这三个地方,却又觉得这图景十分异样。 “蛇君陛下原本打算用不流血的方式结束这一切,哪怕那将要花上漫长的时间。”那冷酷的声音继续道,“可是天城的飨灵胆敢对我等举起武器,燃起战火,我等不得不作出回应。” “为尔等愚蠢的同胞忏悔吧!若仍有愿意加入陛下大业的飨灵,便对反叛者关上大门,跪下迎接我等的信使!” 话音落下,屠杀开始。最先有异动的是伴京。那城里的飨灵都被集中在神君的塑像下,一排一排地被般若的风车剖成两半。血和内脏流得到处都是,观看者的城市中响起尖叫;越来越多的飨灵走出家门,颤抖着看发生在遥远城市的惨祸。 第一批飨灵被切成两半,第二批即刻被赶上来,跪在一地红白之物中。先前那队般若一字排开,转动起风车,从嘴中喷射出白亮的闪电。惨叫声不绝于耳,可闪电的炙烤丝毫没有停息,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神君塑像的脚下再没有一个可以动弹的飨灵。 他们都被烤焦了。有些飨灵还维持扭曲至极的形状,将被生生烤死的痛苦定格到最后。一片死寂之中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透过天照镜看着这一切的母亲不由自主地查看自己的孩子,然后惊恐地意识到,这婴儿啼哭是从尸堆中发出来的。 他们更惊恐地看到一个带着太刀的樱岛青年踩进血泊里,从一堆焦黑的尸体中掏摸出一个婴儿;那婴儿奇迹般地毫发无伤,颇为有力地蹬着手脚。青年把婴儿拎在手中,打量片刻,便扔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堕灵。那堕灵如获至宝般把一根针插进了婴儿的眉心,再慢慢地□□。婴儿发出凄厉的叫喊,仿佛要把喉咙劈开一般。所有观众都能看见,随着那针的拔出,婴儿晶亮的灵体也被生生撕出肉体。 那具身体很快不动了。在灵体被剥夺之前,活生生剥离灵脉的剧痛已经杀死了这年幼的生命。 有愤怒的飨灵开始用法术攻击天照镜,却发现镜子身边被布下了重重的防御结界;有飨灵开始寻找城中的堕神质问,却发现一夜之间城里的堕神都不见踪影。 四年多的时间里,堕神不知为这一天做了多少准备。 屠杀还在继续;另两个城市也开始了血腥的过程。绝望似乎注定是是接下来这几个钟头的底色;可就在越来越多飨灵开始移开视线时,突然有谁大喊: “看那儿!看夙水!” 夙水城中的杀气在正午时分彻底爆发;而辣条与提拉米苏还在寻找最后一个天照镜的所在。 街上的呼喊惊动了她们;从藏身的建筑望出去,她们大致能看见几个飨灵被先前门口那特型提刀追赶,当中一个男子肩扛个小孩跑得十分吃力。那小孩头朝后,眼看特型追得越来越近,直吓得哇哇大叫。那绿头发壮汉又追近几步,解下大砍刀便要冲的孩子砍下去,怎料横空挥来一鞭生生将砍刀带歪。 倏忽间,一个甩着长鞭的女子已拦在他面前,正是辣条。 “哇哇哇,这城里还留了特型!”那绿色头发的飨灵一面夸张地叫着,一面挥手召出两只野猪似的动物;长鞭抽在一只动物头上,跟抽在石头城墙上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辣条面色微变,道:“噬灵?!” “啊哈!这样你们就不用问我为什么帮堕神了吧!”男子大笑着一刀劈来,辣条闪身躲开,还是被余波震到一边。她就势翻滚卸去力道,正要躲避接下来的攻击,却见那男子追着逃走的平民去了,瞬间已蹿出老远,他唤出的两只“动物”已快要追上扛着小孩的那个平民! 那孩子瞅见“动物”,比看见提刀赶来的敌人更为惊恐,大叫道:“爹爹快跑啊!噬灵,有噬灵!” 孩子他爹回头便瞧见了两只“动物”,也是恐慌起来;但他肩头还扛着儿子,不至于当场吓呆,立刻扬起手臂将儿子远远抛出,暴喝三声:“跑!跑!跑!”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辣条拉不及作出任何支援,就见那瘦弱男子张开双臂迎着两只动物上去,在胸口被撞得塌陷的瞬间自爆了灵体。 爆炸声中夹杂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那使刀男子面上闪过一丝惊奇,停住了脚步。两只动物退回到他脚边,毫发无伤。 这是注定的结局;双方的力量差了数个级别,即使拼上性命与魂魄,也不可能给敌人造成任何伤害。 “喔,这就是别人的‘家庭’嘛,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绿头发的不再去追那孩子,却是转身对着辣条,笑得毫无阴霾,“特型飨灵——竹筒饭。你又是哪一族的?跟我们那儿的麻辣烫族长得好像啊!” 辣条听闻“麻辣烫”三字,心里一紧,顿时想到这特型是来自哪里——那正好也是她的老家,一个因为封闭而衰落的地方。 “我是辣条。”她警惕地回答着,“我曾经有个朋友,是麻辣烫族的近亲。” “哦哦,咱们是老乡嘛。”竹筒饭听到“辣条”两个字也反应过来,十分自来熟地说,“我还以为那个小不点儿一样的种族都被灭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辣条被那两只动物盯得如芒刺在背;她心知这回太过棘手,便冷静下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卖掉了,糊里糊涂就活过来了呗。我听说竹筒饭一族也快死光了,又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那种族是天生灵力弱,渐渐式微是一点儿也不奇怪;但竹筒饭一族是有千年传承的强大种族,反倒在辣条出生之前就销声匿迹。 左右眼前的特型是她最没法子对付的类型,对方不动手,她便自然而然地聊上了。 竹筒饭把刀往地上一顿,笑着接了话:“没怎么回事,被我抓去喂糖球和雪球了呗!” !!! 辣条只觉得一阵恶寒爬上脊背,看着那两只动物——现在她也认出来那是特大号的竹鼠——心里想着这是吃了多少飨灵才长这么大。竹筒饭见她不说话,便道:“别猜了,我只吃过同族!” “你还挺无所谓的。”辣条面色不改,心中寒意更甚。所谓“噬灵”,便是伴生灵体为活物的飨灵。是活物便需要吃东西,而这些活着的伴生灵体——无论其原型动物是吃什么的——都只能以飨灵的灵体喂养。 飨灵原本不那么容易死,便是因为肉体与灵体可以相互掩护;而噬灵的伴生灵体可以直接咬伤灵体,是比堕神还可怕的、飨灵的天敌。 通常噬灵在灵体觉醒后便会被发现与杀害;像竹筒饭这样把伴生灵体喂到超乎寻常地庞大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 “你很冷静诶!上次在寒青那边被认出来了,那个说书的可是指着我鼻子骂了好大一通废话咧!”竹筒饭指指天上,“知道吗,我们现在可是被全耀洲看着哦!喂喂喂,玉京那些胆小鬼都听得到吗!你们最怕的噬灵回来啦!不投降就全部杀掉,让特型来抵抗也没用哦!” 辣条看他突然对着天空坐演讲的样子便起了不祥预感,这时听他说到“特型”二字,拔腿便跑,下一瞬便听到身后劲风呼啸,赶紧往右翻滚,顺势一跃攀到一座双层楼的檐角。竹筒饭掷刀不中,扑过来捉了刀,呼喝着对着小楼猛然挥去。只见一道极为壮观的刀芒划过,辣条觉得脚下一震,这双层楼竟开始倾斜——仅凭刀芒,居然能把楼给截成两半! 辣条跃在半空,用长鞭卷住楼层另一面的檐角,堪堪将自己拖到这楼层朝天的一面,踩着正在往下掉的楼面往地面跑。然而跑到一半,身侧冲出只竹鼠将她撞得飞起,还未落地便有一只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轰隆隆——” 楼塌时扬起的烟尘将夙水这一角掩盖起来。待到尘埃落定,通过天照镜关注着这场战斗的耀州飨灵都惊讶地“啊”了一声。 竹筒饭掐着辣条的脖子,开心地看向天照镜,仿佛正是为了等待烟尘散去的那一刻,在全耀州面前杀死另一位特型。 随后,他脚边的两只竹鼠就消失了,而他的身体也猛地“爆炸”了——准确地说,是紧紧环着他的烟爆炸了;那火焰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恰好将竹筒饭裹成了个“火人”,却没伤到辣条一分一毫。 一道红影从天而降,生生打折了竹筒饭的胳膊,携着辣条退开。 辣条猛烈地咳嗽起来。她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道:“殿下,老板如何了?” 抱着她那个飨灵道:“骨头好像裂了——喂,辣条!” 辣条喘着气,勉强站起身,一手捂在左肋上,用了些灵力将那伤处裹住。 还好没彻底断掉。稍微加固一下,就还能动弹。 “抱歉。”她对身边的飨灵说,“实在没想到有这么扎手的特型。” 她身边站着的正是麻辣小龙虾——不消说,又是让鸡尾酒空投过来的。另一位前来支援的则是北京烤鸭,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些着甲士兵,正在与闻声赶来的小堕神对抗。 只是……这个京爷……与其说是飨灵,不如说是某种怨念的集合体…… “他又吃了很多……”麻辣小龙虾面色凝重,“该去收镜子了!带路!” 麻小这一说,辣条毫不犹豫地行动起来;那边北京烤鸭再一扬手,又是一道火焰烧进了竹筒饭的眼睛。可无论是施展了精妙法术的京爷,还是看似受创的竹筒饭,他们的灵压都没有任何改变。 “京爷他用了什么法器?” “‘米虫’。” 细微的哀鸣已经从方才那片战场传了过来。辣条知道,如果京爷不停下来,整个城市很快都会充满怨魂的声音——那些横死的飨灵同胞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