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功,本就是人的自我救赎。当内力太过强大时,身体便会做出反应,阻断经脉气血流转,给身体一遭喘息的机会。但《楼兰心经》带来的强大内力终会冲破阻断,打破散功状态。人的身体便会在散功与恢复之间,遭受无尽的折磨,最终气血虚耗而死。
寒青第一次散功在二十五岁,从那之后,每隔几年便会散功一次,人虚弱到极点,因而引来了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让三山联盟和玄音十六刺客占得便宜。虽然他也没能逃脱早死的命运,但已经是历代宫主活得最长的那一个。
寒青宫主能够活过三十岁是个奇迹。他自小体力好,身体强健,在肉体与内力的博弈中多偷生了几年。而其他人便没有这般幸运。第四代银月宫主寒灵,只活了二十三岁,第七代银月宫主寒雨,只活了十九岁。
历代银月宫主在江湖上的风光只有几年,而后就归于沉寂。为了保守夭寿和散功的秘密,对于本门弟子都秘而不宣,只有护法等少数人知道内情。宫主去世后,不会宣扬更不会举行葬礼,对外的口径是退位归隐浮玉山。实际上是焚化身躯后,由长老带着骨灰前往浮玉山入土为安。
这种掩人耳目的说法并不牢靠,就连本门弟子之间都生出了各种版本的流言。但、好在银月宫门规森严,严格禁止弟子讨论宫主私事,一旦发现便会挑断手脚筋逐出师门。在规矩的重压之下,宫内的流言没能散播到江湖上去。
寒苏作为寒氏血统的后代,深知若不惜命便会死得很难看。他从小便格外注意保养,饮食清淡,最喜欢吃的辣味不敢吃;注重保暖,秋日便要换上厚衣。但他从小身体就不好,经常伤寒,他才二十岁,身体就为了自救而第一次散功了。
并且从此日起,散功的折磨会经常出现,直到大限将至。
听完这些骇人听闻的话,温萦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许久才僵硬地动了动身子,看向寒苏。寒苏坐在床上,目光平直地望向前方,神色淡然,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良久,温萦道:“你还能活多久?”
寒苏偏过头来看着张延年:“张大夫,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张延年,这个在银月宫待了三十年的老神医,平时嘴毒又啰嗦,此刻却半晌没说出话来。他拧着眉斟酌着,慢慢道:“寒宫主,老夫也算从小看着你长大。如今的银月宫,已经算是最为强盛的时候了。寒青宫主再如何争强好胜,也不似你一般费心费力。倘若你能稍稍放松一些,老夫保你五年性命并不难。”
温萦突然明白过来,寒苏自当宫主起,在江湖上沉寂多年是在补父亲去世前留下的窟窿。他对待弟子及其严苛,对待自己亦是,从未有一日见他不在梅林的。这一切,竟都是割他性命的刀子。
眼看着气氛不对劲,张延年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拿着方子道:“不说了,老夫去给你抓药。“
张延年走后,寒苏慢慢勾起嘴角:“五年,比我想象的要长一些。”
“寒苏,”温萦忽地站了起来,椅子被猛然踢翻在一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寒苏先是被她骤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旋即淡然一笑:“人固有一死,看开一些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再者,我尚有许多事没有完成,不会立刻就死。”
温萦听了这话,倒退两步:“你还真是视死如归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寒苏看着她:“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也不会改变什么,徒增烦恼罢了。“
温萦干笑了两声,声音低了下来:“可是我已经知道了,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你,你现在却告诉我,你活不长了?
寒苏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她把话说完,觉得气氛有些许沉闷,便笑道:“萦儿,我不是圣人,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便把所爱之人推的远远的这种事我做不来,怪我自私也好,我只想多留你在身边片刻。”
温萦道:“你....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的?”
寒苏叹了口气:“镜花水月,大梦一场。幸好,幸好你失忆了,否则也不会留下来。”
“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温萦跌跌撞撞地倒退着,心里似有一团火在烧。她不明白这个人在生死面前怎么可以如此淡然,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说出这些鬼话。
仿佛伤心时刻,老天也会跟着起哄。窗外忽然炸起惊雷,银白色的闪电划破苍穹,寒苏的脸庞在明灭之中变得模糊。
寒苏轻声唤道:“萦儿,你.....“
“别,别喊我,“温萦手足无措,向门口走了几步,背过身掩住了脸上的表情,“我接受不了,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温萦转身冲进落下瓢泼大雨的回廊,瞬间被乱飐密雨浇了个湿透。春雨冰凉,薄衣与纷乱的发丝贴在一处,如同她解不开的万千思绪,拧成解不开的乱麻。
不敢面对,也不想面对。她在雨中疾行,双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温萦茫然地抬起头,江微澜执着伞,疑惑地看着她:“温姑娘,你要去哪里?”
温萦满脸雨水,顺着脸颊落下来。她抓住江微澜的手:“江护法,你还有没有霹雳弹?”
江微澜不明所以:“你要霹雳弹做什么?”
“你给我便是!”
温萦的嘶吼在院中回荡,江微澜十分错愕地看着她。温萦从来都是一副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模样,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歇斯底里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她身子微微颤抖着:“江护法,我求你给我一颗霹雳弹,我有件事情一定要亲自问个明白。”
江微澜道:“温姑娘,你不要做傻事,你万一出什么事,岂不是要了宫主的命。”
“那就不要告诉他!”温萦的声音沙哑了起来,“你若不给便罢了,但谁也拦不了我,我一定要去问个明白。”
她转身欲走,江微澜喊住她,走上前来在她手中放了一颗核桃大的圆球:“用时拉开引线扔出去,一定要保持距离,否则会玉石俱焚。”
温萦握紧了霹雳弹,说了句多谢,苗条的身影就倏然间消失在了苍茫夜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