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着一身泥水回到银月宫时,温萦眼前只剩茫茫的水雾,看不清满星泽上枯萎的残荷,也看不清陡峭入云的巨壁。银月宫的楼宇建筑在雨幕中,更显庄严沉寂。
一个人影站在观霜殿前,举着一把水墨绘伞,披着的长发已然被雨水打湿了发梢。他已走到眼前,伞罩在了头上,温萦才认出是寒苏:“你、你在外面做什么?你身体还没好,下这么大的雨.....”
寒苏打断她的话:“你若想让我好好的,便不要总做让我担心的事。”
温萦冷得颤抖,环着双臂,微低着头。寒苏上前一步想要揽住她,她却先一步退开,说道:“别碰我,我身上全是水,很凉。”
“少啰嗦了,很喜欢在外面受冻吗?”寒苏不由分说把她拽进怀里,撑着伞走进殿里。
头上的大雨倾刻间消失,神志被雨水包裹不清不楚的感觉也消退了些。温萦浑身往下滴水,脱下来的外衣也成了软塌塌的一坨。轻雨在殿中侍奉,忙奉上干洁的衣布,要为她擦头发。
温萦接过干布:“我自己来。”
温萦不知是脑子被水泡坏了还是怎样,连避嫌一事也忘了,呆呆愣愣地脱换了衣裳。寒苏也换了干净的衣裳,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过了片刻,温萦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但惊奇的是她丝毫不想去纠结害羞。寒苏也没有像平常一样调侃她,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床上,相顾无言。
良久,寒苏开口道:“你去哪里了?”
“嘘——”温萦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边,“我累了,很困。”
寒苏没有刨根究底,端起床头一碗汤,撤去保温用的盖子:“等等再睡,先喝一碗姜汤。”
姜汤还是烫的,微甜,还放了红枣。温萦喝了几口,却觉得和白开水没有区别,喝完漱了漱口便躺下,歪着头看着寒苏。
寒苏叹了口气,推了推她:“往里面点。”
温萦挪动了两下身子,拽过枕头来。寒苏熄灭了房中的蜡烛,摸黑躺上床,在被子里握住了温萦依旧寒凉的手。黑暗之中,只听温萦轻声说道:“寒苏,你是怎么知道九霄环佩在李长泽那里的?”
寒苏默然片刻:“猜的。”
温萦又问道:“所以你知道李长泽是谁,对吗?”
寒苏道:“我不确定。”
温萦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不确定,是因为你曾亲手杀了桓君宇,所以不相信他还活着吧。”
寒苏的身子一滞,转过头来,对上的是温萦一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看不出她是忧是愤。过了一小会,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个“嗯”。
温萦的眼睛翕动了两下,被子下握着寒苏的手更攥紧了一些:“为什么?”
寒苏眼睛望向天花板上雕刻的浮文字句,但什么都没看进去,刚想说话,又听温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算了,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银月宫和玄音谷有一笔烂账,一定牵连了很多人。你是寒青宫主的儿子,你和桓君宇也算有仇。”
寒苏没有对这个猜测表示异议,但却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不是全部的原因呢?”
温萦愣了愣,心里突然形成了一个想法,她看着寒苏的侧颜,久久没有说话。寒苏在被子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他想带你走。”
此言一出,温萦心里就跟打碎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情绪都有。寒苏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说道:“你会恨我的吧。”
如果是从前的温萦,或许是恨他的。她视桓君宇为亲人,她在世的最后一个亲人死于寒苏的手里,焉能不恨。被蒙在鼓里时她就偏激到去诱杀罗子俊后服毒自尽,想来是十分灰心了。若知道是寒苏所为,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如今,许多记忆没有被想起,温萦并不能同十几世之前的自己共情,自然也就谈不上恨。
现在不恨,但是将来呢?
温萦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唯一确定的是,身边这个人的生命正如流沙在手,缓缓而逝。如果握不住,便再也拾不起来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与其去担心一个不知会不会发生的事情,不如握紧当下还在的人。
寒苏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偏过头发出一个询问的声音:“嗯?”
温萦翻过身来抱住寒苏,躺在他颈窝里,小声说道:“我是挺恨你不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的。别说话了,病人就该好好休息。睡吧,晚安。”
她明显感觉到寒苏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没在意,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淋了雨睡觉便格外深沉,雷打不动。次日她被一缕晨光耀醒了眼,恍然看见寒苏已经起来,正在往身上套衣服。她翻了个身道:“寒大宫主,你起这么早要去喂鸡吗?”
寒苏对她笑了笑:“我去一趟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