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穿越者向这些基层官吏微微拱了拱手,算是极古怪地行了一礼。如此之后,沈梦熊不住示意随扈的史当、史卢兄弟俩,让他们先主动前去交涉,王道潜欲言又止,便任这兄弟俩充作沟通的中介,与韩宁交涉起来。韩宁以为三髡在交流上有障碍,便并不介意,微微垂下头,皱着眉头与史当、史卢交谈。
但这样一个格局,高大强壮的髡人们束手立于一侧,无形中却是给了韩宁一众很大的压力。这种说不尽道不明的气氛,也使得现场三只小舟上的“主客”之分清晰无比。
史当一开口,先是用笨拙的言辞说了几句欢迎长吏的话,然后便按照此前穿越者们议定的结果,大胆地邀请韩宁等人乘舟随其前往他们现时的居所小憩。
韩宁略显惊讶。他很快一一介绍完了自己队伍中的人之后,回头对身后那两个文椽小声道:“不意这些髡人果然已经给自己建好了住所!”
一个文椽踌躇片刻,道:“韩曹,果真要去么?”
另一个文椽更显出惧怕的神情,还瞥了两眼周围的苇草:“这里……这里怎能建出一些居所来?”
他们刚才走得那样累,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方躺倒歇息,眼下这心态却又发生了大转弯。
这说话声被耳力较好的王道潜听见。王道潜并不恼于韩宁那自然而然地带着轻蔑之意的“髡人”的称呼,反倒觉得这几个纁衣文吏犹豫、紧张的模样十分有趣。
他趁虚而入似地调侃道:“韩君,我们到了硖东之后,日夜不休,终于搭了几个草窝棚子出来,此番韩君远道而来,还请不要嫌弃。”
韩宁与那文椽、县兵听到王道潜极地道的由拳口音,俱如蒙受电击,都略显惊讶地呆立在了原地。
回过神来后,韩宁顾不得那两员文椽焦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连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赶紧将著籍一事办了吧。还请诸位带路……”
王道潜再一拱手:“有劳韩君和其他几位长吏了。”
张成和赵干是知道有十几、二十个左右的贫民跟随髡人的,所以他们可不觉得髡人在短短数日内就建好房屋的事情很奇怪。两人为免生事端,此前来时,也未将此等情事告知啬夫与户曹。韩宁和甘延嗣等人看到史家兄弟时,都只是稍稍一愣,倒也没苛责张、赵二人隐匿事端。或许在覆有极大神秘色彩的诸髡面前,人的理智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克减。
而甘延嗣目下却可能是这个队伍里最理智的那个。直到现在他都仍在继续观察。只是他的眼睛已不再盯住对面诸髡的容貌、身材之上,而是停留在他们那罕见的长裾、头衣还有配饰上,偶尔发出精光,偶尔露出嫉羡,又偶尔满是自惭形秽……
韩宁有些吃惊于王道潜在礼节上的娴熟尽管王道潜的姿势有些古怪,但那种应时应景的自然,寻常黔首中是绝然见不到的。
他不禁移开注视,想观察王道潜身边的人,尤其是那套着七緵布似的麻衣的史当、史卢兄弟俩。
此二人当是自甘为髡人的“奴婢”了罢!韩宁暗忖道。适才他已然瞅见这俩人在沈梦熊的目光示意下进退自如,忖度着他们这种受人驱使的自然反应,猜测他们大概原本就是诸髡的奴仆。
不过史当、史卢兄弟固然身无完衣,却是体格康健,即使在寻常豪右家,这等健奴倒也不是常见的。韩宁暗中称奇,注意力又被分去许多,拟好的腹稿也被打散了。
得知韩宁愿意著籍,且愿意“深入腹地”,老范和沈梦熊相视而笑。
来人们一起登上穿越者们的小舟,一时显得颇有些拥挤。
老范不动声色地轻轻将脚底的烟头又踩了踩沈梦熊则长长出了口闷气,好似卸去了许多压力,不过脸上的肌肉仍绷得很紧。
甘延嗣跟随在韩宁身后,登上了沈梦熊的那条小舟。他尤其害怕身前那表情变化有些丰富沈梦熊,又害怕左侧那嘴角时常挂着哂笑的老范。他不太敢正视这两个髡人,只觉得这两个髡人目含戾气,似非良善之徒。
王道潜呵呵地笑着,面色温和。他发现,自打了照面之后,甘延嗣这乡啬夫始终不发一言,还老是跟在韩宁身后,低垂着头,如此胆怯如鸡,真令人莞尔。不过他也在一边观察,一边思忖未来如何与这人打交道毕竟将来他们如要外出,还得从这啬夫手中取得传书呢!其人看着胆小,职权却是紧要。
上船时,王道潜还与张成和赵干微微拱手,让张、赵二人都颇有些受宠若惊。
……
一行人溯流而上,大约经过了一个时辰,这才终于来到东山东北侧的一处幽静处所。此地已被平整完毕,刈好的黄荆、狗尾草在沼泽边整齐地堆码好了三座小山。平地之中则是两间东西横向的简陋土围子,均是五米乘以五米的大小。
这个地方,却是按照穿越者们的设想,将来要辟作硖东城镇之北的“货栈”的。此地距穿越者们在东山脚下的三角洲屯居地颇有一段路程要走,其间更间隔了不少深林与矮丘。
原来穿越者无意将更为隐蔽的三角洲提前透露给汉朝官吏,故而将其诱至此处,造成了一种假象。
看到这两个土围子,再看一看这里所见到的七个人,韩宁和他带来的那四个人没有任何的吃惊的模样。惟张成、赵干立时显得很是慌张。但这二人左顾右盼、窃窃私语一番后,倒也很快回复如初了。
张、赵二人的表情一丝不差地落在了甘延嗣的眼里。甘延嗣主管一乡事务,也是见多识广,看得多了。他轻轻眯起双眼,瞧着韩宁一本正经的模样,嘴角轻轻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