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津龙已从东山哨所下到此处,何家华则姗姗来迟。
由于此时纤维质地的纸张尚未普及,乡中“案比”、“算民”以及著籍之事,都是用一面薄木板所谓“户版”也者来记录。缘此,登在木制简牍的簿籍上的信息当然也就十分有限。
著籍的过程十分简单:韩宁操作、甘延嗣协助,用量尺将髡人及“奴婢”二人史当、史卢的身高都一一测量完毕,几乎是草率地在穿越者们看来观察了一番髡人面貌后,又将髡人的姓名、性别、身高、肤色及容貌的基本特征都记录在版上。
此行来时,韩宁便知道应是总共有“六髡”,但眼下孟晓波已经外出,他发现孟晓波人不在,便主动询问因由。得到一个“他外出打猎去了”的答复后,韩宁没有深究,而是继续通过询问的方式,将沈梦熊描述的孟晓波的人身特征给记录了下来。
由于髡人皆为异姓,韩宁将其全部别户而籍胡津龙与老范提出异议后,这俩人则重新被登载在一户之上。
除此之外,韩宁还让一个文椽前去丈量那两间五米乘五米的土围子,将该宅舍的大小记录下来。但王道潜注意到他并未记录“田亩”的相关事项。
著籍完毕后,韩宁将书简递给文椽,让他们誊抄副本文椽誊抄结束后,再将其递给甘延嗣,由甘延嗣自行记录乡部文书的原本与副本。
王道潜等人看得啧啧称奇汉朝系所谓的“文书行政最彻底的中古帝国”,“最彻底”的显著特征之一,即但凡文书,皆须留有副本。这种行政体系的特色是后世的统一大帝国所无有的。而也正是因为这种事无巨细皆须留有副本的制度设施,使得后世的历史学者得以透过汉代简牍来复原这个曾经称雄东方世界的大帝国的诸多历史细节。
结束文书上的工作之后,韩宁开始宣讲一些基本的律令知识,无非是著籍后应承担赋役的基本事项。
不过紧接着他又说了一些难懂的如何记录功勋等级的术语。他是一直说到最后,穿越者们才听懂了要旨所在:原来由于他们此前杀死逃贼的事情被确证为真,因而都被记功,未来三年的田税被免除了。
“怪不得田亩事项也不予记载。”王道潜暗忖道。
韩宁在工作时显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模样,给众穿越者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道潜原本见这文法吏年纪年轻,还想揶揄、打趣两句,但现在这心态已然烟消云散了。他想夸奖这个年轻人几句,不过韩宁已先开口:
“依本朝律法,尔等原应编入安民乡西硖里。然而近年来吴郡常有江北流民南下避居。这个月,从郡里护送了一批江北流民到由拳县,经本户曹点验,有二百三十五人,计一百零五户。依汉律,百户一里又依郡、县之令,可在硖山之东设东硖里,用以安置这些流亡。这些人不日就将抵达。随行的还有赈济过冬的粮草、农具。尔等虽是海外人士,然而献奇物、杀逃贼,向化之心可鉴。乡、县决定拔擢你们,让你们来管带这些齐民。你们中间,谁是领头的?唔……是王君么?”
他这番话一出,不单是穿越者们,便是张成、赵干和甘延嗣都感到十分吃惊。
穿越者们很有喜从天降的感觉这劳动力问题,竟就这般“机械降神”似地给一揽子解决了?老范右脚对着脚底的烟头猛一用力,将那船板钻得吱吱发响。
作为“合伙之特别代表人”,王道潜感受到同侪的目光推举,当然而然地站前一步,轻声应道:“是我。”
韩宁颔首道:“那么……不妨由王君来任这东硖里的里魁吧。依照律法,超过百户就要设置里魁。这一次虽然人少了一些,但是独门独户,正好超过百户。”
说话间,已经确定无疑地将王道潜的姓名记录在了“名籍”的“里魁”一栏上。
“我竟也成了汉朝的一个基层领导干部了!?”
王道潜脸上发愣,心中痴笑,表面上仍是装模作样地长揖到底。何家华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王道潜的肩膀,王道潜与他相视一笑。
然后韩宁又较为郑重地将安民乡的啬夫甘延嗣和游徼赵干介绍给王道潜,陈说了一番此二人的职务言辞虽然不是很直白,但其要旨很容易理解:此二人均是你在乡中的长吏,日后往来时,要与此二人为善!
不过甘、赵二人在高出他们一头多、宽出他们半身多的王道潜面前,完全摆不出什么架子。
甘延嗣热情地笑起来,连声道:“诸君身材雄壮,膂力过人,可算是本乡豪杰了!”
赵干嗫嗫不言,拱了拱手,显得有些笨嘴拙舌。
最后,韩宁又对王道潜肃然说道:“王君,由拳地广人稀,常有强盗、山寇、海盗掠夺乡里、杀伤人命。几位冲破万里波涛而来,向化之心颇令人鼓舞感怀,县君也感到十分欣慰,准备将尔等的事迹在上计时报到郡府去。还希望你们以后能提携乡里的老弱,扶持甘君与赵君,做好良民本份之事。”
穿越者们见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妥,而且还得了一个惊喜,前些时日议论的“人丁问题”,竟很有可能立即就被解决,不免个个喜出望外。
沈梦熊就十分兴奋地揉搓着手,在小舟上抱着手臂不停地来回走动,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他这作态,反而令心境稍稍平复下来的韩宁等人都不禁挑眉侧目。
王道潜轻轻地咳了一声,暗示狗熊注意形象,一面微笑着问韩宁:“韩君,届时这一百一十五人……哦不,一百一十五户,二百三十余人,我们该去哪里迎接这许多人呢?”
韩宁将目光从在前方那条小舟上晃悠的沈梦熊身上移开。他盯着王道潜诚恳的双眼,答道:“王君,此事不劳尔等劳力费心。我回县廷之后,大约停当一两天,就要亲自带这些人过来。此事原本是耽搁不得的。尔等毋须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