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韩宁向为首的王道潜轻轻一揖,“东硖里二百三十五人,已尽数带到。等这些人在此处停顿完毕后,我与啬夫都需要再点验一遍,并有相关事宜需要宣讲。”
甘延嗣则仅仅拱了拱手,微笑道:“见过诸君。”
王道潜对甘延嗣颔首示意,又对韩宁敛容道:“谨遵户曹之意。我们已在前面新造了几间竹舍。二君请随我们到竹舍中停歇。”
韩宁仍在强自摆出一副汉官威仪来,他直着脖子,干硬地道:“无劳王君带路,我与啬夫自去那竹舍。”
王道潜假模假式地微笑拱手:“不敢忤逆户曹之意。”
其实他心中确是有些不悦的: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比自己还小几岁,却挺会摆谱……
眼光重新扫过韩宁身后的甘延嗣,此人却是出人意料,竟在原来微笑的基础上,进一步徐徐绽开一种谄媚似的笑容,直叫他愣了愣神。
王道潜转过身来,等韩宁与甘延嗣走过,要跟随在他俩身后时,老范悄无声息地跟上来,拍了拍王道潜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这甘延嗣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像是一个啬夫该有的样子。我琢磨着他一会儿是不是会有一些要求,现在心虚,所以表现得不太正常?”
王道潜沉声道:“无非是饭来张口,钱来伸手,还能怎么样?走吧,看看他们把人带到后,还要玩什么名堂。”
何家华兴奋地低声道:“我们准备的那些贿赂,今天大概免不了要送出去的。”
王、范二人皆白了他一眼,示意噤声。
韩宁与甘延嗣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步入到此前他们所曾来过的那片地域。环顾四周,韩宁与甘延嗣发觉,被刈平的荒草地有所扩展,且新添了几座竹舍,皆是单舍院落。不过这些宅院虽然显得颇为简陋,其间相互毗连的地域及门前院后的地带,却是相当平整干净,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
沈梦熊已经坐在了居中的一间竹舍里。在他跟前,陈列着一张临时赶制出来的极其简陋的杂木长条桌子,屁股上则坐着一只板凳。该竹舍是南北两舍拼接而成,从朝阳的南舍的侧门进到北舍,另有一张堆满现代办公制品的杂木桌不过前舍的桌上,由沈梦熊装模作样地操演着的,自然是笔墨、砚台,以及数卷无字木简和竹简。
南舍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的。在沈梦熊左右两侧,各布置了一只木枰、竹椅,呈相对之势。竹椅的形制相当简陋,因是穿越者指导土著新编制的,手艺上未臻成熟,不过好在用料不省,且带一靠背,椅面上又磨去了许多竹条尖锐的棱角,坐上去还堪称舒适。
沈梦熊在舍中看见来人,也立即离座而起,长趋直出,将韩宁与甘延嗣二人迎进舍内。韩宁驻足在门口稍久,仍是板着脸色甘延嗣则环顾四周,颇留意到那显得过高的木案与舍内陈列的三只模样怪异的竹器。
竹篾墙上新糊的泥还没有干透,屋内尚有森森阴气。韩宁继续移动脚步,却是走向案下右席的木枰,看他踌躇间的眉目神情,应是给自己寻了一个来客的位置而他果然直接跪坐下去,上身挺得极直。
韩宁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三张竹椅,这或许是他第一眼扫到时,心中竟未泛生涟漪。他兀自安座后,又请甘延嗣入内,之后,复请王道潜安居堂前正中位置。
但尴尬之处立即显现:那张显得过高的“木案”之后,实是并无供作跪坐的木枰,而只有一张竹椅王道潜入内后,立即发现在其后落座有所不妥,因他一旦大马金刀地坐下后,那长身跪坐在桌下的韩宁,便显然是居于低人一头的位置了。桌椅之于案枰的高低落差,实是稍稍留心便能察觉的。
甘延嗣便是甫一靠近那左枰之时,便敏感地意识到,因那怪异的竹器之故,主次似乎显出一个极明显的差异来……
王道潜遂抢先一步,在韩宁吃惊的目光中,将他身后那竹椅搬到枰侧,开始介绍起来:“户曹,这……这是胡扎,请落座。”王道潜忆起刚才路上曾有零星交流,知道韩宁与甘延嗣均是本地人,且都未去过北方,或许甚至不知“胡扎”为何物,便进一步解释道,“此是一种坐具。两位长吏不妨安座在这坐具上等候。那木桌……那高案业已准备停当,长吏只消让流民的排好队后有序进屋,再于此处一一点卯,如此事情便能办得通畅得多了。”
他话音未落,甘延嗣已经尝试着坐在那竹椅上,倒也安就其位,没出什么岔子他扭头看了一眼那高案之后的竹器,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道理。
不过甘延嗣落座后,他一与对面的长身跪坐的韩宁四目相对,两人这便一下子瞧出古怪来了。甘延嗣双颊涨红,忙不迭地站起来,稍稍欠身,口中连连道:“户曹恕罪。”
韩宁皱了皱眉,只好起了身。转头看了一眼枰边的竹器,再看看堂中面色尴尬的甘延嗣,不禁稍有愠怒。只是当他再扫眼过去,看到似笑非笑的何家华与沈梦熊,还有那满面关切的王道潜……亦如甘延嗣般,面色发红,只觉郁气盘结,想发作却又找不到出气的口子。
好在竹舍外突然吵嚷起来,算是化解了屋内的尴尬氛围。
但长目去看时,却也是令人吃惊:原来老范找来史家兄弟,正在那流民队伍中来回奔走,不知用了什么招数,仅凭他这三号人,竟是咋咋呼呼地把队伍收拾起来了。
韩宁向外移出几步,却见老范在那队伍中间,叫骂着将流民队伍尽可能地驱得集中一些,而史家兄弟则一左一右,不断将许多竹栅搬出,摆放在正在紧缩成一条长线的队伍两侧。这流民队伍原本是稀松散漫的,却在三人的一通管制之下,很快显出一种秩序的样貌来。
“排队!都排成队列!”老范厉声呵斥,来回检查,“不许喧哗!保持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