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由亭之后,返归家宅之前,冯氏兄弟还顺道进了一趟由拳县市,采买了两壶盐豉、一壶鱼、两盛醢浆和一菔矢竿。两人携拽怀抱着满满当当的物资向东返程时,还恰好经过张市屠门前。不过两人终究只是巴巴地望了一眼在那里吊着的羊羔,咽了两口将腹中的饥意吞下,最后决定,还是不去市屠那门前耗钱了。
“羊羔肉最是酥软,可惜一斤须费百余钱,实在是消受不起啊……”冯典讷讷地道。
冯范皱眉道:“家中还有几头猪,何必到外头来吃羔羊肉。走吧。”
冯范低着头,左手怀抱着鱼壶和豉壶,右手把玩着从鱼贩那里找得的铜钱。他脚下步子很疾,倾倒的眉宇间容有深沉的心事。
冯氏兄弟虽然都是县吏,但平时为人本份,并无凭缺德得来的横财。其实他二人家中原有一百零五亩中田,虽因为吏而复除全家,在本县也算是中家以上,不是寻常黔首细民好比的,但即使如此,他俩平时吃穿用度还是较为节省的,县市里经过屠酤之家,也不是毫无犹豫、想吃就径可去买的。
“哎。”冯范忽然吃了一声痛,打开攥紧的右拳,露出一叠钱来。
冯典凑过身来一看,看到冯范手掌中心的十几枚钱中,有两枚藏在内中的断成了两瓣,不禁愠道:“刚才买鱼时不注意,竟得了这样的坏钱。”他又仔细观察一下:“这坏钱……前些时日也曾在县市里见过。”
冯范手里那两枚断成四片的坏钱,被人习称为“綖环”:奸猾之辈将钱内缘剐薄,以此来搜夺本钱的分量。
与他们手中握着的这种坏钱不同,此前在由拳县境内多有流通的那些坏钱,主要是那种外缘被用“磨郭”的手段磨去,摸上去多有些毛砺、棘手的“磨郭”钱。
“这几日来,县市里流转的坏钱愈发多了起来,不单是这种坏钱,便是王贞家的那种磨郭钱,也多了许多。若是这样下去,恐怕南北大县的商贾,以后都不愿意再来本县县市了。”
冯范叹息一声,转身望了一眼斜后侧的景致。县市里的酒肆倒仍还有些宾客,但近些时日来,这酒肆附近却关张不少卖浆卖柴的摊贩。他们今日到县市里来,观察估算一下,想那制售铜铁器与漆器的海盐匠人已经缺席将近两个月了,不知近况如何。
整个县市日益萧索,倒是供县中豪姓享用的屠酤之家却仍是倒不了,还是像往常那般,瞪着眼睛若有似无地叫卖着。刚才他俩经过张屠门前,张屠其实已经望见了这县廷长吏,却毫无以礼出迎的意思。
冯典喃喃道:“这等綖环的坏钱近来愈发多见了,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
“尹师也留意到此事了。”冯范说,“当日我们去那里时,他就曾提起过。”
“哎大兄。”冯典压低声音,“你说……会不会是……廷君?”
“为何这样说?”冯范谨慎地望了望四下。
“四个月前,廷君刚将他家三郎拔擢为本县的市椽,出入县市的榷税之利,就此便掌握在了他家手中……”冯典诡秘地说道,“本县素来是个凋敝的,只有王氏一家豪富,县市里这些掰指头都数得过来的产业,也大多是他家的,唯有那谢元的书肆,靠着雇一些小男来给他佣书,赚取那些薄利,王贞才无意去染指……廷君在县外与王贞斗得很凶,但在外面与他难分一二,于是便想到县市里来……县市毕竟归县廷管着,谁强谁弱,反倒难说了……”
冯范挑起眉来:“廷君难道就敢在县市里肆意盘剥王贞么?虚妄之谈。”
“不能这么说。”冯典夺来兄长手里的坏钱,攥在手里细细看着,“无非是敛财而已,浮财在手,想做事情,腿脚伸展的余地便多了起来……休说是吃两斤羔羊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