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来自冠军的邀请(二) 你的选择并没有那么多吧? 想要轻轻松松成为专业运动员,你也太看不起花滑了。 全国有多少比你还年轻,比你还刻苦的孩子在每天坚持训练,有多少不错的苗子在坚持…… 简冰绑紧冰鞋带子,取下刀套,一溜烟滑入冰场正中央。 外面已经是初夏时分,冰场内的温度却依旧寒冷。冰刀在坚硬的冰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连场边的英文logo都开始变得模糊。 “几个月不见,你都改练速滑了?” 嘹亮的男声响起,简冰一愣,差点撞上挡板,赶紧转弯降速。 简陋的冰场入门处,站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推着把暗灰色的轮椅。 中年男穿着灰色马甲、戴着灰色渔夫帽,笑容却又大又灿烂。 而轮椅上的女人,一身休闲装,连鞋子都是柔软的布鞋。 “爸爸!云老师!” 简冰失声尖叫,赶紧往入口处滑去。 “慢点。”舒问涛提醒道,“你慢点儿。” 云珊却只看着她笑,半晌,扭头向舒问涛道:“老舒,我没说错吧?你闺女这自律能力不错的,有我没我,一样坚持训练。” 舒问涛无奈:“云老师,小孩不能一直夸的呀。” 云珊哈哈直笑,笑完向简冰道:“你爸爸这个人,非常的不讲道理一——他自己夸了你一路,临到了这里,近乡情怯,不许我夸你进步了。” 简冰拿冰刀蹭了下冰面,笑嘻嘻的回看他们。 舒问涛忍不住抬手摸她脑袋:“好像长高了点?” 简冰哭笑不得:“我穿着冰鞋呢。” “哦,哦!”舒问涛也失笑。 “你们怎么来了?”简冰一边脱鞋下冰,一边问。 舒问涛摸摸鼻子,去看云珊。 云珊干咳了一声,道:“我们来看看你。” 她那语气不自觉就透着股心虚,简冰的表情狐疑起来:“真的?” “真的呀。”云珊道,“你那个比赛视频,我们都看了,滑得不错的。虽然说能赢有运气的成分在,但是谁叫他们轻敌呢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就干巴巴起来。 ——直爽了一辈子的人,撒起慌来,画风特别的诡异。 但那脸上的笑容,却是真真正正的掩藏不住。 简冰拎着冰鞋,“呵呵”干笑两声,“云老师,到底什么好事呀?骗人都骗这么开心。” “骗人?有吗?”云珊的笑声更大了,声音也突然变得生机勃□□来,“我不是不告诉你,我这是……”她停顿了下,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我这是想给你个惊喜。” “哦——”简冰拉长声音,“你终于要跟鲁叔结婚了?” 云珊脸唰一下红了:“小毛孩子,瞎说什么呢!” “不是?”简冰这回是真猜不着了,“那……” 她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云珊轮椅上的双腿。 云珊是他们姐妹从小的启蒙老师,也是舒问涛开在家乡的那个小冰场的“总教练”。 她是比文非凡还早退役的女单选手,也在霍斌手下滑过几年,按霍斌的话说,属于那种天赋有限,运气也一般,但特别能吃苦的类型。 或许,也就是因为当年太过拼命,她退役后伤病一堆,长年要依靠轮椅和拐杖行走。 她自己倒是很看得开,回老家后也没闲着,在小冰场里一干就是十几年。 因为行动不便,她几乎没办法上冰给学员演示动作,口述之外,就是找各种视频给学员看。 有些是她网上搜的,有些干脆就是她自己找人录的。 也正因为这样,远在南方的小城学员们,偶尔还能得到“霍斌”、“文非凡”等人的“远程指导”。 舒雪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霍斌挖掘到的。 简冰当然知道这些,也知道老师对花滑的热爱。 故而一听到有好消息,下意识就想到了老师的腿伤恢复情况。 但是,即便她的腿伤恢复了,如今也已经是年近40的人了,要上正式赛场是不大可能了。 云珊却没意识到学生的心思,乐呵完,便转移话题道:“来都来了,你滑一圈我们看看。” 舒问涛也有点跃跃欲试,跟工作人员租了鞋,熟练地换鞋上冰。 他毕竟开了十几年冰场,在业余群众里,水平还算很不错的。 简冰忍不住笑了:“爸爸,云老师要看我练,你上来干吗?” 舒问涛笑呵呵的,“我试试这冰面——你怎么想到来这儿训练呀?” “人少,便宜,顺便还能兼职。”简冰往后蹬了几下冰,滑到场子边缘,“我之前为了考级挂的那个俱乐部,价格巨贵,我考那么多次,一点儿折扣都不给。” “人家开门是做生意的,”舒问涛在商言商,“你都不是他们家会员,给你挂就不错了。” 简冰撇嘴,闭上嘴巴,开始专心滑行。 她一直跟着云珊训练,所有的练习都是按着女单的路子练的。 在云珊的那个年代,中国花滑女单出了一个温煦,不但是国内第一个在冬奥会拿奖的运动员,还是整个亚洲第一位花滑世界冠军。 所有的荣耀都聚集在了温煦的身上,所有的目光也聚集在了女单项目上。 云珊置身其中,虽然没能荣誉加身,却也与有荣焉,以至于多年以后回忆起来,还心血澎湃。 如今看着简冰轻盈的身姿,云珊不由轻叹了口气。 当年看舒雪滑的那么好,她死命地诱惑小胖妞冰冰也来冰场试试。 无奈人家人小主意大,当着爸爸的面,便缩着脖子撒娇表示:“好冷呀,我不想学呀。” 在舒雪面前,则表示,“姐姐你要退学练花滑,就已经够让妈妈崩溃的了,我可不能再刺激她了。” 再长大一点,连“人各有志”之类的成语都用上了。 若不是后来的一系列变故,若不是…… 云珊扶着轮椅站起来,一摇一摆地往前走了两步。 人在被宠爱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有些有恃无恐,乃至肆意妄为。 只有在遭逢过突变,见识过命运的无常和残酷之后,才懂得珍惜和争取。 云珊还记得那个初春的深夜,自己刚从医院探望舒雪回来,拄着拐杖经过空荡荡的冰场。 胖乎乎的小小女孩,也不知怎么爬进来的,穿着不大合脚的冰鞋,小心翼翼地爬上冰面,战战兢兢地,像是只尝试游泳的奶猫。 要让冰刀和冰面合拍,是需要一定的练习和技巧的。 云珊不知道简冰到底观察了多久,又为了什么突然想要尝试上冰。但她站起的瞬间,就一屁股蹲摔了回去。 爬起,摔倒,再爬起,再摔倒…… 整整一个晚上,云珊在外面坐了一夜,她就在里面摔了一夜。 没有痛哭,没有求助,更没有放弃。 简冰对花滑的热情,似乎就是从那一次次摔跤开始的。 隔天一早,她就顶着摔肿的脸庞,来找云珊拜师。 那时候,舒问涛的冰场,已经停营业了半年。行动不便的云珊,也已经在家休息了近半年了。 舒雪的伤需要大笔的资金支持,但他们却没有了重新再来的勇气。 云珊至今记得舒雪出事那天,她母亲简欣歇斯底里的疯狂。 那是一个母亲的愤怒,也是一个母亲的哀恸。 她甚至忘了自己年幼的小女儿还在身边站着,扯着舒问涛的衣袖,极尽恶毒地喊:“是你害的她的呀!你把自己女儿害成了这样!” 简欣从始至今就没有同意过舒雪学花滑,只是碍于女儿近乎痴迷的喜爱,而不得不妥协。 而舒雪赛场上的那一摔,成了她永远的心病。 那一年里,云珊每每入梦,必然会看到浑身鲜血昏迷的舒雪,呆若木鸡的陈辞,颓然无措的舒问涛,声嘶力竭的简欣…… 那个时候,11岁的简冰姓氏还跟着父亲,人生轨迹却完全依照母亲的安排在铺设。 出生在母亲最喜欢的市立医院,上母亲选择的早教班,学母亲挑选的芭蕾舞课……甚至连日常的穿着打扮,都依着母亲简欣的喜好。 夏天穿小裙子、戴宽檐的遮阳帽;春秋穿小开衫配长筒袜、小皮鞋;冬天则一定要戴毛茸茸的护耳,围厚厚的围巾。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那一场意外而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