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
白倾沅看着蹲在地下的顾言观,嘴角的弧度怎么也下不来。
她伸手,忽然很想摸摸顾言观乌黑浓墨的发顶。
上一世她遗憾没能见到顾言观留着长发,成熟稳重的样子,只有一个剃光了头的和尚,叫她时不时地想起少年时他来西郡借兵的场景。淡漠安静的和尚与记忆中英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重叠在一起,她才能勉强想象出他留着长发的样子。
今时不同往日,顾言观如今还好好留着发站在她跟前,她该知足了。
可她又实在贪心,没有头发的小和尚尚且能抱她在怀里,留着头发的顾言观为什么就不能与她同榻而眠呢?
她的指尖在即将触及到顾言观发顶时顿住,蹲着的人抬起头,仰望着她。
她眼中藏了万千星辰,熠熠生辉。
“为什么要出家呢。”她触景生情道,“顾先生为什么要出家呢,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不要想着出家了,好不好?”
头一回,活在阳光下明媚骄傲的小县主,向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她的卑微,她的祈求,她的不舍,顾言观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过往二十三载的人生中,除了母亲之外,这是唯一一个叫他心底产生了触动的存在。
他不知道她成日围在自己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喜欢,是利用,还是想把他收做筹码,当成日后入主中宫的棋子?她既然知道自己有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西郡县主是为什么来的京城,满盛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缓缓直起身子,目光越过她的头顶,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雨停了,县主该走了。”他迈步朝橱柜去,取出一个干净的竹筒罐子,转身向外。
“外面的人我会引开,您请自便。”
白倾沅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情绪会转变地这样快,她是说错了什么?
她只是不想要顾言观出家,不想他舍弃青丝与红尘,不想他舍弃自己。她想告诉他,她已经有能力帮他,有能力做到那些上一世自己做不到的事,她不需要顾言观再苦苦隐忍了。
她强忍住泪水,站在原地低低地唤了一声“顾先生”。
没有人回她,顾言观下了木阶,往竹林里去。
白倾沅回去的时候,成熙和成柔正坐在桌边,等她回来用晚膳。
看到她失魂落魄地进来,成熙问道:“还以为你不回来吃了呢,出去那么久,怎么连衣裳发饰都换了?”
堂堂嘉宁县主,怎么能被太后的人看到从顾言观的小屋里出来。白倾沅最后是换了他的衣裳,绑了男儿发髻才从屋后偷摸走的。
她呆呆地抚了抚头上的发髻,钗环首饰都卸了下来,唯余一支青玉簪,简简单单地横着。
“在想什么呢?”成熙晃了晃手,将她神志拉回。
“没什么。”
少女心事说不得,纵然是自己信得过的朋友,也说不得。
白倾沅闷闷坐下,边吃着饭边听成柔告诉她:“母后今日派人捎了消息来,说你若是恢复地好了,就带你回宫,若是还觉着不舒服,就在山上再住些时日,你看如何?”
还没等白倾沅开口,成熙便摇着头道:“虽说你如今日日瞧着都是面色红润,我却觉着,你还未休息够。”
她一语中的,白倾沅与她碰了个杯:“姐姐再英明不过。”
成柔却纠结道:“可是母后说,若你还要在山上休息,便叫摄政王妃也过来,大家一块儿,好做个伴。”
刚想送到嘴里的一筷子竹笋掉在了碗里,白倾沅侧身:“谁?”
成柔只能具体道:“摄政王妃,德昌侯家长女,召宜。”
召宜这个名字,白倾沅倒是特别熟悉。
召宜召宜,摄政王妃召宜,大晏第一名门淑女召宜,因得知太后与摄政王之事抑郁而终的召宜。
德昌侯召家是太后的母家,白倾沅对这家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从阴冷至极的召怀遇,到胡作非为的召颜,还有他们那自视甚高的老爹,德昌侯召伯臣,她全都不喜欢,也瞧不上,唯独召宜,倒是值得她欣赏几分。
德昌侯府嫡出的大小姐,摄政王摆了三天三夜席面迎娶回家的王妃,端庄大气,处处得体,完美地叫人挑不出一丝的差错。
就是这样的人,却被自己的丈夫和姑母背叛。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叫她怀上孩子?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当众封她的孩子做世子?只因为她是召家的女儿,她是姑母的影子,为什么,偏偏是她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