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安镇往北不过半日的路程便到了幽州,刚入幽州城就有士兵恭请陆珩移驾前往指挥使的府邸,陆珩似笑非笑的说道:“我确是不知西北的恭请是这么个请法。” 隔着马车的帷幕,杜兴却也能感觉出陆珩话里的寒意。他活了这些年从未踏入过京城,确实不影响他知晓陆珩其人的,不由得有些两股战战。闻一冷眼看着,心中冷笑,这樊烈真当幽州是自己的地盘不成,说的好听的是恭请实则是逼迫。却也不想想即将面对的是谁,换一个人或许会吃他这一套,自家主子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即便是今上也拿他无法何况是一个樊烈。 杜兴硬着头皮说道:“世子爷,樊将军已在府中备好接风宴,还请世子移驾。” 正值此时只见后边的马车下来一个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看似机灵实则透着一股娇憨,毫无城府的样子。天心有些不快,给了杜兴一个白眼,在马车前停了下来对闻一行了一礼对着里边说道:“世子,姑娘身子有些不爽利,四少爷说幽州城里有一处宅子可以安顿不知世子爷去也不去?” 有些薄怒的陆珩突然笑了,还是冷着声音说道:“可,便请亭弟带路了。” 天心闻言,露出些许笑意,转身时继续瞪了杜兴一眼,不高不低的说了一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饶是严肃如闻一也不禁露出些许笑意,这小姑娘实在是有趣。 杜兴张嘴欲再劝便被闻一制止,“杜大人请回吧,我家主子有事便不奉陪了。” “敢问一句,那辆马车中乃是何人?” 闻一斜了他一眼,摇摇头,“杜大人,不该问的最好别问,不然”闻一冷着脸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再看他。 燕亭带来的人已经行至前方,闻一驾着马车向前驶去,杜兴等人也不敢追过去,只是吩咐人在暗处跟着。 幽州城占地极大,流云庄产业不小,留下的宅子自然是不小的,虽然只是四进的宅子却胜在布局精巧,虽不是玉金砖玉瓦,却也是雅致中透着不俗,可见流云庄财力如何。便是西北苦寒之地,院子里仍然是有着精心看护的花草,到没有路途中所见的萧瑟之感。 言绥在天心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仍是觉得有些冷,拢紧了身上的狐裘,在燕亭的注视下走进了宅子。所见之处雕梁画栋,透着精巧,倒是与西北粗犷的风格不太搭调。宅子中的所有下人此刻正候在大厅外的院子里,低头恭敬的样子,看样子都是流云庄的人。陆珩跟在言绥身后,眼中闪过惊艳,他没有想过在西北还能够见到这般精致的宅子。 “见过四少爷。” 燕亭将言绥安置在大厅上座,陆珩亦是,转身对这院子说道:“刘管事何在。” 人群中一个背有些佝偻的老头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回少爷,老朽便是那刘管事。” 燕亭点点头,侧身指着陆珩说道:“这是府上的贵客陆公子,好生照料。另外,”燕亭又指着言绥说道:“这是二姑娘,因着身体虚弱未出过远门,是以你们没见过也是情有可原,今日便认认人吧。” 刘管事朗声称是,抬起头视线先扫过陆珩,叫了声“陆公子好”然后视线停顿在言绥身上,脸色有些不对,突然跪下喊道:“纾少爷!”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陆珩身形一顿,心中有些悲怆,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瓷杯。 言绥只是笑笑,说道:“刘管事可是年纪大了看不清,我是个女子,你该称呼我一声姑娘才对。我可不是什么少爷。” 燕亭亦是被刘管事搞糊涂了,只当是他年纪大了没听清又说道:“这是我二姐言绥,刘管事可是看清楚了?” 刘管事仿佛是记起什么,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吃力地站起来用衣袖擦着眼泪惭愧道:“让二姑娘见笑了,人老了有些糊涂。” 言绥依旧是笑,“无妨。” 转过头看见陆珩似水一般潋滟的眸子,无奈说道:“我累了,便不管你了。刘管事可有地方让我歇一歇?” 燕亭当即说道:“我之前让你们在双槐阁烧起地龙可是办妥了?” “烧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子应该是无甚寒意了,二姑娘去正好。” 说完找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领着言绥去了。看着言绥消失在视线中燕亭这才说道:“陆公子可要歇息?” 陆珩扬眉,“我也去双槐阁好了。” 燕亭皱眉,正欲推辞,陆珩便说道:“你二姐是我的未婚妻,照顾她也是我的责任。” 这话内涵极其丰富,容不得燕亭思考陆珩已经起身循着言绥的去路走远了,只留下满室的寂静。所以说这贵客竟是未来的姑爷? 陆珩一路行到双槐阁,心中千回百转,闭了眼还能想起那画中的少年,肆意的笑容,飞扬的衣衫,那是他不曾企及的人生。在过去那么多年,在他游走在黑暗里的时候,他唯一的慰藉便是那个叫做言纾的少年的人生。五年前,那场战争,那场大火,将他的一切烧的干净,不留一丝痕迹,即便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仍是不信竟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言纾,言绥,让他如何能信她只不过是流云庄的身子虚弱自小静养的二姑娘,让他如何能信一个身子不行的女人竟会那般不要命的打法。 陆珩心中悲怆难捱,步子有些踉跄,闻一虚扶一把,沉声道:“主子,万事小心才是。“ 陆珩点点头,推开闻一,又问道:“闻二呢?“ “已经回来,晚间会向您汇报。另外,闻三与闻四在荆州查的言氏家谱已经有了线索。” “你去查查刘管事的来历。” 闻一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是。” 陆珩稳住身形,再抬头又是朗月风清的模样,任谁也不会看出他之前的情绪。正厅里天心守在卧房门口,安静的样子让陆珩很是满意。 看见陆珩进来,天心屈腿行礼,小声道:“世子。” “她睡了?” “回世子的话,姑娘有些乏了,已经睡下了。” 陆珩点点头,伸手准备推门进去,天心想拦却又有些惧怕陆珩,只能低声道:“世子爷这般怕是不妥。” 未婚女子的闺房怎能说进就进,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罔顾礼法不是。 陆珩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只是说:“天心,对其他人自当如此护主,我是你家姑娘已有婚约,自然是不在乎这劳什子虚礼的。” 天心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恍惚间,陆珩已经轻轻推门进去了。焦急却也挑不出陆珩的话有何不对。只得退到外间,地龙烧的热,她到底是有些不适应。 言绥躺在床上,瘦弱的身子陷在锦被堆中,让人心生怜爱之意。陆珩坐在床沿,轻抚着她的脸的轮廓,心中哑然,他看了她的画像将近十年,如何能将人认错,不过是她不愿意自认身份罢了。 只是为何她是女郎而不是男人,这一点让他很是匪夷所思。也许,找到言氏家谱这一切比能够明白了。 “你在想什么?”沙哑的声音,是言绥醒了。 陆珩展颜,贪恋着她脸庞的凉意,“阿绥想知道?” “又或者我应该叫你言纾?” 言绥脸色不变,挥开陆珩的手,“我不知道言纾是谁。” 陆恒轻笑一声,“荆北言氏小公子言纾,你如何不识?” 言绥吃力地坐起来,似笑非笑的说:“你究竟为何认定我是荆北言氏遗孤?我是女人你别忘了。” “是啊,为何你变成了女人,我也想知道啊。” 言绥有些恼怒,伸手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的说道:“告诉我!” 陆珩盯着她因恼怒涨红的脸颊,轻抚着,将她拥住在耳边说道:“因为,你和言纾长得一模一样啊。” 指挥使府内,樊烈一脸怒意的坐在正厅,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杜兴。 “便是京中人人避尤不及的阎王,在幽州我们怕他不成!竟连个人都请不过来,真是个没用的。” 杜兴暗自叫苦,便是你想当这地头蛇,但那是天家子弟,又是得今上看重得主。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啊。只可惜自家将军不懂,也没人能让他懂,大抵是在西北这些年让他忘了皇权的可怕。但是他杜兴不敢忘啊,想当年言氏一族便是皇帝也要敬重三分,最后不也是落得个家破人亡,死了也不得安生被挖出来鞭尸的下场么。 虽然心中这般想着,杜兴嘴上仍是告饶着,面上一片没办成事的羞愧。 “那陆珩去了何处?” 杜兴一听,连忙道:“去了城北的一处大宅子,据查探,那是流云庄的产业。” 樊烈冷笑一声,“竟与流云庄搭上了关系。难怪。”